感怀十二盘

作者: 赵莉渭2021年05月03日生活故事

十二盘是天王镇南去秦岭深处的一个小村庄。四面有高耸的大山环抱,中间有一条伐鱼河清清流淌,孕育出姜子牙钓鱼台的故事,又吟唱着老三届知青们的传说。车在山顶走时,盘亘弯曲的山区公路让你似乎凌驾于连绵不断的山峦之上。走在山腰,零星的村落,让你从天宫仙境下到人间,偶见的村民怀疑是不是董永?春夏,漫山翠绿,开着各色的花儿;秋冬,层林尽染,或黄或白,是收获了的季节。

这里多少年鲜有人知,自从来了知青,很少走出大山的村民眼睛忽然被提亮了。十二盘的田野上,因为走出了像莫伸、魏玉祥、杨岳中等一大批老三届知青的优秀人物而名声大噪,又因它的名声大噪而吸引了不少人到这里造访。可对于当时只有十六七岁的知青娃娃来说,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劳动锻炼之地,应该更是人生课堂。他们在这里经受过艰苦生活的历练,从一个个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涅槃重生,蜕变为对家庭和社会的有用之人。

记得第一次来时,莫伸老师花了两年多心血写的《一号文件》刚刚脱稿,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写到十二盘的人和事,他把书稿带来,希望当事人自己看看,哪些地方有出入,哪些地方不真实,我突然想到,以如此负责的态度对待写作,现今有几人?

那次我们是从虢镇坐班车去的十二盘。天气热,开车时间还没到,我对莫伸老师说:“我去给大家买点水吧,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呢。”他说不用,各人都带着水。这倒是实话,我们确实都带着水。不一会儿,他说有点儿事下车了,吕伟臣大哥也紧跟着下去。我一想,坏了,他该不会去买水了吧?

果然,他和吕大哥提了一大捆饮料上来了,上车后给车上的每位乘客发了一瓶,我心里好懊悔,怎么光说没做,莫老师说:“你别客气,我之所以买水,主要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吕大哥则告诉我,这确实不算什么。据他所知,莫老师有一回坐车,恰好满车都是十二盘的农民,于是他替全车人买了票。

来到村里,一个村民坐在伐鱼河边的水泥桥栏上,指着四周的大山对我说,这里从前没有路,去天王镇要步行翻过几座大山,一走就得一天。所有的山他们这些知青娃娃都跑遍了,把苦也吃扎了。而知青们则跟我说,那时候没有电,夜晚天黑得像口大锅扣住了脑顶,我望着这山和天空,穷极了想象也无法想象每天负重爬山是怎么个感受,夜晚一口黑锅盖在头上又有多压抑和苦闷。

后来我跟着他们这些知青又来过三次还是四次记不清了,文忠、文忠母亲、巧彦、蛮巧、双禄——还有很多他书中的原型人物都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连同那弯弯的山间小路都勾起我无尽的遐思,我也因此和十二盘的很多知青成了朋友。

去年,在他们下乡五十年之际,我又来到了这里。国庆刚过,潋滟的秋刚刚爬上十二盘的树梢,山顶有些树的叶子开始缀黄,群山环抱的村庄静静地被绿的树、黄的田包裹着,一条干净的公路敞开胸怀迎接着我们。村民们正忙着割豆子、晒包谷、犁地、种麦子、摘豆角,家家都忙得不亦乐乎。走进熟悉的文忠家,文忠的母亲已经去世,干瘦的文忠父亲静静地坐在屋檐下做着手里的活儿,微笑着听大家说话,又是三五年的光景了,文忠比以前黑了,巧彦比以前胖了,他们真诚如故,热情如故,我们像又回到了自己家里。

我注意到,伐鱼河上那个半截水泥桥栏被不锈钢管的桥栏代替,通往一队的村路装上了亮眼的路灯,路上铺满了晾晒的金黄的玉米粒,再就是连秆的豆子。从前知青住的旧屋没有了,杨岳中大哥不无遗憾地指给我们看着,似乎拆掉的是他那份浓浓的乡愁。原本的村长银儿正推着手扶机犁地,知青们忍不住都上前去比划。斜阳暖照,鸟雀啁啾,一切都很祥和安逸。

我们和村干部们座谈,说起十二盘未来的愿景,他们觉得其他方面的发展似乎困难,将来或可办起乡村旅游,大家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新一代的村干部身上,同时也有了一种责任,很想为十二盘做点什么。

莫伸老师来这里有多少次,真的说不清了,我只知道,他已经为十二盘做了不少事,但总觉得不够,想再做些,正像远在上海的十二盘的知青魏玉祥大哥撰文所说:

现在回想起来,在十二盘的岁月中,当属孙树淦(莫伸原名)承受的磨难和焦虑最多,而他又与同学们和十二盘乡亲们的情谊最为深切,即便招工回城后,也频繁与十二盘保持联系,给十二盘的乡亲们办了不少善事、好事……尽管他当今业绩卓著,功成名就,却始终以最普通的身份和同学们保持着最诚挚的情谊。所以,当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完成十二盘之行时,我们由衷的、最应当感谢的就是孙树淦同学。

而吕大哥给魏玉祥大哥的回信上则对他们这个知青群体予以了由衷的赞扬:你们勤劳善良持重,又很懂得感恩,别人或者社会给你们一点好处,你们就用十倍百倍奉还。玉祥,你和莫伸、岳中这样的人,不管在任何单位,任何地方都是杰出的、出众的,因为我深信,社会一直欢迎能吃苦又向善向上的人。

这真的是代表了大家的心声。熟悉莫伸老师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的歌是那首《多情的土地》,这首歌的歌词在他最看重的著作《一号文件》的封底赫然印着:

“我深深地爱着你,

这片多情的土地。

……”

另一首他最喜欢的歌是《在希望的田野上》。

透过这两首歌,我多少窥见了他对这片土地的情感

我们又来到了李新景姐姐曾待过的生产队。

当年,在所有知青都被招走,只剩她一个女孩子时,忧怕交加的她整夜睡不成觉。“……时任队上团支部书记的王家敖,看到我每天早上迟迟不起,就关切地到窗前来叫我:‘他姨,起来了吗?’一旦发现我醒着,立刻返身回去,叫他儿子端上一碗臊子荷包蛋,送到我的炕边来(当时他的媳妇正坐月子,我也享受了月子婆娘的待遇)。” (摘自知青文集《一路悠长》中李姐写的《在我眼里、心里的陕西人》)

有一天早上起来,李姐发现自己的塑料窗户被人掏了一个小小的洞,她吓坏了,她赶紧跑到一个姓孙的大姐家,哭着向她说起这事,大姐说:“这村里有瞎人(坏人)哩,不行住到我屋来。”李姐赶紧住到她家,尽管染了一身的虱子,但却放松了心灵。后来,家敖就和队长商量让她回宝鸡的家中休养,有了招工的消息再立即通知她。

让我感动的是,这么多年了,李姐从未忘记这一切,她常回来看望他们,家敖孙子在宝鸡上学时,还会去李姐家住住。这次她给家敖媳妇带来一件崭新的紫红抓绒背心,一个很漂亮的大披肩围巾,一个崭新的后背包,一大包暖宝宝,还有治腿的膏药以及茶叶、香蕉等等。家敖媳妇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家敖同样说不出话,只是频频地和我们握手、握手。

见到孙大姐时,李姐开心地把一条天蓝色的披肩围巾围到她身上,并和她深情地拥抱在一起,孙大姐脸上美得就跟开了花一样,那种幸福的场景,使我这个泪点并不低的人,竟然眼里一团湿。

从几个村民家出来,已是夕阳西下,家敖媳妇穿着新景姐姐送的紫红马甲,坐着轮椅等在风中的路边,而文忠那边,却派人频频来催我们吃饭去。

一路上,不断地碰见村民,这些村民有年纪大的,有年纪小的,但无论大小,似乎都和大家很熟悉、很亲热,大家打着招呼,或者干脆就在路上停下说话,一说就止不住,尤其是双禄,专门等在路口,要我们去他家走在这样的道路上,我心里突然暖暖的。路上,莫老师告诉我:其实杨岳中为村里做了不少事,只是他不愿意张扬。在很大意义上,他对十二盘村乡亲两位孩子的关照,超过了关照他自己的孩子……这让我吃惊。

遗憾的是,时间太短,要讲的话却太多太长。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已经只能等下一回了。下一回,我已经跟随着他们来过了好几回,却仍然期待着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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