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作者: 薛培政2021年05月25日生活故事

半个世纪前,那个初冬的早晨,入伍的新兵要到公社武装部集结了。

前来送行的姑娘卢桂芳,为新兵姚建华整了整衣服后,依依不舍地拉住了他的手,眼圈顿时红了。

此刻,姚建华的心被幸福包围着,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对桂芳庄重而略带腼腆地叮嘱道:“你在家等着俺!”

“嗯,俺等着你!”她闪着泪花点点头后,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靥。

鸿雁传书的日子是甜蜜的。

然而,到了1969年3月之后,就再也收不到建华的来信了。

起初,桂芳想着部队上训练忙,后来听说东北边防线上发生了战事,她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揪成了疙瘩:“建华,你可要平平安安回家呀!”

秋收后的一天上午,部队上来人,把建华的父母请到大队部去了。

桂芳连忙扔下手中的活儿,一口气跑了过去,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差点将她击倒:建华在参加边境保卫战中身受重伤,已完全丧失生活能力,现已安排到省城荣军院。

建华负重伤致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桂芳家里。

爹娘说:“妮,散了吧。”桂芳哭着不说话。建华的爹娘是明理人,也劝她:“芳姑娘,你对俺家建华好,俺们心领了,可建华伤成这个样子,不能再连累你。”

桂芳依旧哭,什么也不说。

没几天,村里风言风语就传开了。

见劝来劝去劝不应,爹娘拉下了脸:“傻妮子,你嫁他,难道是想走你三奶奶的老路不成?”

听到三奶奶,桂芳不由得打个寒战。三爷爷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不幸被冻伤,失去了双腿和右臂。从荣军院接回家后,三奶奶把一辈子的时光搭在了三爷爷身上。

漫漫长夜,她起身走到院子里,隔着那段篱笆墙,痴痴地朝着北方遥望。

“俺等着你!”当初的诺言,清晰地回响在耳边;记忆的浪潮不时地撞击着她的心扉,送别时的场景是那样清晰,却又遥不可及。

“人这一辈子,谁敢保证没个三灾两难?再说建华是为保卫国家伤残的,他图的啥?俺不能做那昧良心的事!”那一霎,她觉得笼罩心头多日的乌云顿时消散,铁了心要去找心上人。

为躲避众人的闲言碎语,一夜未眠的她起个大早,顶着莫大的压力,悄然走出了村庄。

坐汽车,转火车,两天后,当她被领到要见的人跟前那一瞬间,尽管早就有了万千准备,她还是不由得惊呆了,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头发斑秃,痴痴发呆的人,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吗?那个英俊潇洒,一开口就脸红的小伙子哪去了?她回过神后,上前抱住他:“建华、建华,我是桂芳,卢桂芳啊——”可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擦掉泪水,找到荣军院领导,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

老院长鬓发斑白,他沉吟半晌说:“姑娘啊,这事关重大,不急,你考虑周全再说。”

桂芳扑通跪下了:“大叔,俺心甘情愿照顾他一辈子,您就成全俺吧!”在一次次苦苦请求下,老院长终于答应了,并张罗着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简朴的婚礼。

婚后不久,桂芳将建华接回原籍,在当地政府安置在城里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尽管卢桂芳把各种困难都想了个遍,但婚后生活的艰难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桂芳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再说家里也离不开人,两个人每月就靠建华的优抚金度日,吃饭就成了大问题,娘家与她断绝了来往,城里无亲无故,从粮店买回供应的米面不够吃,每到夏秋季节,桂芳就带着建华,到近郊农村拾庄稼。

建华平日里不知道吃饭,可吃起来又不知饥饱,顿顿都得靠桂芳哄着给他喂饭。有时刚把一锅饭做好,还没来得及喂,建华顺手就把饭菜掀个底朝天。无奈,她刷锅洗菜,重新开火,这样的事记不清有多少回了。

孤独的滋味不好受。每逢看见周围邻居们成双成对出入,那种持久的孤独感,如同浓重的大雾,把她包围在里面。三奶奶虽苦,但跟前还有个唠嗑的,可她陪伴的这个人,整天痴痴呆呆,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韶华易逝,转眼已是半个世纪。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偶尔有一天,头发花白的桂芳,搀扶着同样白发的建华,走在街心花园的甬道上,旁边商店里传出这支歌曲时,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听着听着,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喃喃地说道:“这是唱我哩,这是唱我哩——”身边的建华,也像听懂了似的,嘴里发出了“嗯嗯、嗯嗯”的声音,朝她笑。

望着建华愉快的神情,桂芳含着泪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仿佛又回到了她20岁时的样子。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