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值守猪场

作者: 汉子2021年10月26日生活故事

我的老家是位于兴、全、灌、资四县通衢的古镇界首,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称之为“千家之市”,界首圩市是桂北有数的繁华圩市之一。

每到年关,界首总是提前冒出浓浓的年味。小屁孩们早就掰着手指头数着古老的民谚:二十一,有主意;二十二,有氹去(有地方去。氹,音荡,兴全灌方言,指某个“地方”。去,这里要念成ké);二十三,供灶王;二十四,长工不管事;二十五,煮酒磨豆腐;二十六,杀“噜噜”(噜噜,唤猪时的象声词,借指猪);二十七,杀骟鸡;二十八,打粑粑;二十九,跑界首;三十,坐到屋里吃。

然而,四十年前,就在这个热闹的圩市旁边,我未能享受“坐到屋里吃”的年味,却过了一个一辈子忘不掉的春节———“陪猪过年”。

1977年,我在界首中学读高一。刚进校那一阵,还没有高考这回事,学校还在贯彻执行“五七指示”,引导学生学工学农,每个星期轮到一个班搞劳动。年底,全国恢复高考了,按理说,学校应该把工作重心转向抓教学才是,可是,当时的校长不敏感,依然热衷于创办全县示范性“百头猪场”。

放寒假了,在1978年春节到来之际,恰好轮到我们班搞劳动,我和七八个同学负责值守“百头猪场”。当时,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又是共青团员,是值守组里唯一的班干,对这一特殊使命感到既新奇又神圣。为了打发时光,也为今后参加高考做准备,除夕当天中午,我特地从家里找了两本大姐在“文革”前读过的中学语文课本来读,其他同学则带来了米粑粑和辣椒酱。

傍晚时分,湘江对岸的界首镇亮出了灯光点点,噼噼啪啪的炮仗声此起彼伏。我们在百头猪场南头的空房间里也摆好了年夜饭。同学们围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锅里是猪头肉、油豆腐和香芋。对于很久不知肉味的我们来讲,已经是超级享受了,大家放开肚皮饱餐了一顿。饭后,等女同学洗好碗筷和锅头,大家围着火塘聊天。聊到米粑粑哪种吃法最可口的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真是各有所好。有的喜欢烤着吃,有的喜欢煮糖粑粑吃,有的喜欢吃刚出甑子还没打成粑粑的糯米饭。最后,我讲:“最令人垂涎的还是烤熟的濑粑粑包腌制的大头萝卜片,那大头萝卜片一定要伴有烂海椒,然后卷起来吃,一口下去,香、甜、酸、辣、脆各种味道都有,真是满姑娘咳嗽———没得谈(痰)的!”说着说着,大家口水都流出来了。于是,便有饿得快的男同学忍不住尝试,主动拿粑粑来烤熟给大家分享。没有腌制的大头萝卜片,我们就把辣椒酱卷起来吃,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了粑粑,大家开始讲故事。有一个同学特别爱讲鬼故事,一连讲了两三个。听完这些故事,一个女同学被吓到不敢再往下听,怕做噩梦,本想睡觉的都不敢一个人去了。大家围着火塘烤火到凌晨一点多,实在熬不住了才分头去睡觉。男同学住一间,女同学住一间,都是临时打的通铺,几个人挤着一起睡,倒也暖和、安稳。我警惕性较高,为了防止坏人偷猪,不仅在睡前把猪场大门拴好,顶上木棒,还把菜刀放到枕头下面,以防不测。

不知是鬼故事的刺激还是感觉责任重大,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随着夜深人静,猪场还是出现了几次状况。开始是一种窸窸窣窣的响声,断断续续,我顿时心头一紧,坐起身来侧起耳朵细听。说来也怪,当我坐起来的时候,那声音就停下来,当我睡下几分钟之后,那声音又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反复几次后,我摇醒了身边睡得正香的同学,让他注意听,判断一下是什么情况。他侧身听了一下,很肯定地说,“哦,是老鼠呗!”然后又呼呼大睡,我也将信将疑地睡下。刚睡着不久,远处突然传来“嘭,哐当当当”的一声巨响,又把我惊醒,心想,莫非是盗猪贼来了?我立马坐起来,摸到了枕头下面那把菜刀,屏住呼吸,静听其变。谁知等了十来分钟也没有响动,便继续睡觉。经过这两次折腾,我怎么都睡不着了,一直迷迷糊糊到天亮。早上爬起来,我带领同学们去巡查。整个猪场静悄悄的,除了饿得嗷嗷叫的猪们,一切正常。只是被眼尖的同学发现两处异样:装米糠的大木桶被老鼠咬出了一个洞,北边一个靠在墙上的潲盆被风吹倒了扣在地上。看来,昨晚是虚惊一场。

接下来的几天,同学们在喂猪之余,或打牌,或聊天。我则利用闲暇时间把那两本语文课本看完了,为日后参加高考顺利过关跳出农门打下了基础。

那一年的春节是我这辈子最特别的一个春节,现在回想起来还蛮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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