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总管”

作者: 武平静2021年10月31日生活故事

50多年前,我大姐呱呱坠地。月子期满,我妈继续当老师上班,我爸则被抽调到蚌埠治淮工地上去了。爸爸远离家乡,基本上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就这样,外婆来到我们家,做了“总管”,没想到她一做就是一辈子。

后来,我妈陆续又生了二姐、我、小妹。女孩太多,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家庭不和谐。我爸读私塾出身,老观念,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在我记忆中,爸妈总是因为没有男孩吵架,他们或撕书撕报,或冷战。家里、院里要么纸屑飘飞,要么几天没个声响,这场景历历在目。

妈心高气傲,吵完了,非要爸跟她赔礼道歉,否则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每次爸妈吵架,外婆总是低着头在房间里做事。晚上伺候我们吃饭,等大家各自散了,她就端着晚饭一趟又一趟来到我妈的床头,话是劝了又劝,饭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反复多次。最终,我妈吃了饭,外婆才放心地去洗碗,灭锅底的火,插门,熄灯,差不多已经是半夜三更了。外婆知道我妈性格好强、固执,所以什么事情都依着我妈。

家里常吵架的另一原因,是经济负担太重。父母两人工作,要养活4个女孩,个老人,一度到了温饱都难以维持的地步。但是他们打定主意还要生,一直生到有男孩为止。

上个世纪70年代,物资匮乏,所有人都不富裕,我家虽是干部家庭,但生活条件甚至比不上平常人家。

早上7点半,我们吃好饭,妈领着我们排成队去上学;中午放学,走在路上,饥肠辘辘,恨不得飞回家把一锅米饭全吃了;晚上,全家围着灶台边的桌子吃饭,煤油灯下照着的,永远都只是咸菜、稀饭、馒头……

外婆常年在锅屋忙活。锅屋里主要的大件就是泥砖垒成的灶台,上面嵌着两口大黑锅,灶台拐角摆放着老三样:油瓶、酱油瓶、盐罐。柴火、风箱、破扇子、水缸、水瓢、锄头,则零散地分布在屋子里。

外婆身上系的围裙,二十四小时基本没有离身。隆冬腊月的早晨,滴水成冰,我们一起床,揭开锅盖,就有热水洗脸;在外疯跑一天,无论何时回家,都有温热的饭菜。夏夜,我们热得睡不着,浑身出汗。脱掉衣服,锅里总是有热水,我们可以尽情洗澡、冲凉;冬夜,我们看书晚了,她总是能从灶膛里掏出一些热气腾腾的烤芋头、香花生以及烤焦的剩馒头给我们吃。烤芋头的香甜,一直在我心里,走到哪里也忘不掉。

家里只有爸一个男劳力,但又常年不在家。我们家里的水缸,永远都是满的。水井离我家有好一段路程,现在想起来,外婆不知每天要去挑多少趟水。只可惜,到现在我才知道心痛。

我们家灶台下的柴火永远都是充足的,柴火屋里放不下,垒在院子里有半人高。树叶,可以扫成堆、装袋背回来;小树枝、豆秆、麦秆,可以捆成捆,一次一次背回来;而大树的枝枝桠桠,一个小脚女人,是怎么把它们拖回来的?

煤油灯永远是明亮的。我们在灯下读书,外婆就坐在后面纳鞋底。油少了,她就把门后面的油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添满。

每到月底没钱了,外婆总会有好办法:把菜叶、芋头叶、萝卜叶洗净切碎,掺在粗粮面里,蒸成馒头,我们姊妹都抢着吃。

院子里的草垛旁,十几只母鸡每天“咯咯嗒”叫着,它们不仅是我们过年时候的美味,还是我们平时穿衣、看病、买书等等的主要经济来源。有多少次,我们还都嘲笑外婆打扫鸡粪时的满身臭味呢。

平日里,洗衣、缝补、打扫房间,是外婆永远也做不完的活,夜晚还要陪我们看书学习、上厕所。

现在我已人到中年,风霜雨雪都经历过,知道人生不易。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有的只是人生的无奈和无助。生活的责任和苦难,柴米油盐的烦恼,外婆没少为一家人操心,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负重前行。

写到这里,已是深夜十二点,窗外星云暗淡,残月如钩。千里之外我的家乡安徽五河,想也是夜凉如水,露珠寒凉。淡淡的月光下,我仿佛瞥见外婆还在田间劳作。我满心欢喜、发狂地追上去,我找遍麦地、豆地,我满怀希望地推开那扇破旧的锅屋小门……啊,故乡何在,外婆何在?

外婆不知道有宁波这么个地方,更不知道,我背井离乡、离开家乡,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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