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作者: 姜贻斌2021年12月26日心情故事

在乡下时,也曾相过一回亲的。

是德叔做的媒。

女方是隔壁大队的小学老师。姓吴。吴京花。我以前只是远远地看过她一眼,人也长得很壮实。

我先不同意。

德叔说,你是嫌她长得不乖态么?告诉你,我们农村人就是要找吴妹子这样的,即使不教书了,做工也是一把好角嘞,生崽更不为难,你没看见她屁股好大吗?

说得我的脸红起来,还是等等再说吧。

等什么等?你如果动手迟了,别人就会抢走的,她的大队又好,不像我们大队穷得脱裤子,你如果做上门女婿,还愁没吃的么?德叔简直比我还焦急,好像是他找对象。

按理说,我无挑剔之处,当时,我的情绪已经降到了人生最低点,几次招工都没有我的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兴高采烈地背着行李走了,所以,我基本上是绝望的。

德叔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好像不劝动我,就不心甘。他说,我跟吴妹子说了,人家同意嘞,我想你也会同意的,你如果不同意,我面子往哪里放呢?她是我的远亲嘞。

那天散了工,德叔硬是将我拖去,说,谈不谈得成器,是你们的事,你们见了面再说。又说,我把你带到她那里,我就回来。

当时,我头脑里乱成了一锅粥,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也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去了。

到了学校,吴京花见我们来了,非常客气,泡茶,让座。油灯的玻璃罩子,擦得透明透明的,灯火发出桔红色的光。我没来得及扫视屋里,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鸡香味。再巡着香味仔细一看,原来屋角落的炉灶上炖着鸡,喷香喷香的。看来,德叔跟她打了招呼,她早就做了准备的。

一时,我就觉得自己很被动,这不是请君入瓮么?我羞怯地说,吴老师,你太客气了嘞。

吴京花比我大方多了,从桌子上拿起一包纸烟,丢到我手里,说,客气什么?你抽烟吧。那种随意的态度,好像我跟她非常熟悉了。

我拿了一根给德叔,然后,自己也抽起来。我以为德叔抽了烟就走,他却并无离开的意思。他坐在矮板凳上,把烟抽得嗦嗦直响,像一条响尾蛇。

我想,我不是来吃鸡的,我要看看这个妹子家到底长得怎么样。这次,是近距离接触,我不能不看仔细一点。就悄悄地看,顿时,我心里就发毛了,原来吴京花脸上长满了雀斑,像被炸药炸的。左眼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白雾,这个我懂,在医学上叫白翳。我心里骤然就冷却下来了,悄悄地准备打退堂鼓了,趁吴京花背着我们,就向德叔使个眼色,意思是马上就走。

德叔却眨眨眼,又摇摇头,意思是,走什么走?不走。

我真是想离开了,我担心吃了她的鸡,她就以为我表示同意了这门婚事,以后就会沾住我脱不了身的。那时候,在乡下能够杀鸡给你吃,是多么贵气的客人嘞。我真是如坐针毡,心里极是别扭。

这时,吴京花将炖鸡端下灶火,把砂锅盖子揭开,那种香味就更加诱人了,生生地把我的口水像潮水般地引了出来,空空的胃也在凑热闹,高声大喊地催促我动手吃鸡。

然后,吴京花又炒了一大碗青菜,屋里立即腾起一股油烟。在这其间,她不时地瞟瞟德叔,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恍然大悟,她肯定跟德叔说好了的,叫他陪我到这里之后,他就马上走。

这时,德叔就有点坐立不安了,欲起身,又不想起身。眼睛也跟我一样,死死地盯着摆在桌子上的那锅鸡。粗大的喉结,在不停地上下滑动,鼻子不断地嗅出响声来。吴京花再次暗示他时,德叔就扭过脸,干脆不看她了。看来,他不吃了这餐鸡就不会走的。

其实,我也一样的。我肚子里寡得要死,饭也没有吃,吃红薯,吃的菜也没有油,肚子里早无油水了,我甚至似乎看得见自己的肠胃像一张透明的薄纸。所以,一见炖得稀烂的香喷喷的鸡,上面飘着一层黄澄澄的油,我就不停地吞口水。

德叔不走,吴京花似乎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老是停留在脸上,看来,她也是通情达理的。青菜炒好之后,吴京花摆了碗筷,又摆三只酒杯。

一开始,我和德叔还装点斯文,慢慢地喝着吃着。吴京花问味道怎么样,我们连连点头说好吃好吃。

吴京花说青菜是不是咸了点?我们说不咸不咸。我甚至还文绉绉地说,恰到好处。

后来,吴京花还想跟我们说说话,我们却没再说话了,我们的嘴巴没有一点空闲了,只是不停地点头。吴京花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不好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我们的嘴巴和筷子争先恐后,简直像打仗一样。有几次,我和德叔的筷子不约而同地夹着同一块鸡肉,谁也忘记了相让,竟然拼命地撕扯着,直至把鸡肉生生地扯成了两块。我和德叔好像根本不是来看对象的,就是为了这一砂锅香喷喷的鸡而来的。

这个吴京花炖鸡真是有一手,里面还放了红枣桂圆枸杞荔枝莲子。是真正的五元鸡。真是奢侈的一餐。在乡下,我们哪里吃过五元鸡?看来,吴京花还是护着我的,特意给我夹了一只粗壮的鸡腿,我居然来不及说声感谢,我的牙齿正在做着剧烈的咀嚼运动,根本腾不出时间来。

我和德叔简直像饿死鬼一样,一边喝酒,一边吃鸡,一边吃饭,一张嘴巴三不误。就生生地把吴京花晾在了一边,她不再动筷子了,板着脸,生着闷气。我们也好像没看见,继续努力。一锅子鸡和鸡汤,以及一锅子饭一瓶子米酒一大碗青菜,最多没有超过二十分钟,就像秋风扫落叶般地被我们彻底地解决了。

我和德叔酒醉饭饱,擦着油亮的嘴巴,然后,又抽着吴京花的纸烟,喝着茶,连连打着充满了鸡香味的饱嗝。这时,德叔对我说,那我先走一步,你再坐坐吧。

我看了吴京花一眼,发现她有留下我的意思,我却像没有看见她的眼神,舒畅地喷出一股酒气来,说,今晚上就算了吧,不早了嘞。

德叔居然也没有勉强我,说,那就一起走吧。出门时,甚至还摇摇晃晃地说,往后你俩要多多地接触嘞。紧接着,重重地嗝了一声。

吴京花却恨着眼睛站在屋门口,一句话也没说。我不晓得她是恨我,还是恨德叔。

过了两天,德叔说,你到底同不同意?吴妹子叫你回话。

我当然不会同意,就说,还是算了吧?什么?算了?你吃了人家的鸡就算了?那你赔她一只鸡,德叔气鼓鼓地说。

我不服气地说,你不是也吃了么?德叔理直气壮地说,她是为了你才炖鸡的,又不是为了我,我一个人去会有鸡吃吗?

我争辩说,要赔,那也只能赔半只。半只怎么赔?德叔摆出一只粗糙的手板,上下晃动着,好像那就是半只鸡。

三个月之后,等到家里给我寄来了五块钱,然后,就很不情愿地赔了一只。是德叔提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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