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娘张兰英

有一年，俺升学填表，需填写娘的名字，但不知道娘叫啥名。回家问娘，娘寻思一阵后说，姓张，没上过学，没有大名。

俺想，娘没有大名，那肯定有小名，可又不敢再问。即使知道小名，也不能随便填在表上。小名只有本人父母及长辈能叫，别人都不能随便叫，更不能随便写，这是乡下的老规矩。

听人说，姓张的没名就写张氏。俺觉着这不妥，又去问爷。爷说，你娘没名，应该填石张氏。俺就填上了这个不是名字的名字，这事一直没告诉娘。

那时，很多农村家庭妇女没有名，也用不着名，平常都是用其男人的名字，男人是户主。特需时就写某某妻，或者写某某母，替代姓名。俺村不大，都是石家，户籍人口最多时也不到500人，原名石家庄，现名青石河。民风淳朴，人杰地灵。

俺娘对人热情，由于娘的言传身教，直到今天，村里的那些繁多的称呼俺也没忘。

高考那年，又得填表。那时，真希望娘有个“真名”，自己做主，起个大名，于是跑回家再次问娘。娘深思好久后，严肃认真地说，就叫张富先吧，富字辈。俺又问，是先后的先，还是神仙的仙。娘说，先后的先。

娘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就连自己的名也没写过。娘心灵手巧，把时间都用在了干家务和农活上。

又过了几年，提到名字，娘对俺说，名字应改成大仙的仙。俺说，好，用这个仙字好。其实，娘张富仙的名字没用，外人都不知道，就连大队里也不知道。那时，没人理会一个家庭妇女名字的有无或变更。

数年之后，俺有次回家，偶然发现娘的身份证，新二代，上面写着姓名是张兰英。于是，俺好奇地问娘，咋又叫这个名？娘说，办证时大队干部给起的名。实际上，那时大队早没了，都改成村委会了。习惯了，娘还是老叫法。俺以为这名挺好，得感谢村干部。

或许因为娘自愿改名，才让村干部起名。从此张兰英成为娘依法登记的姓名，在户口簿上的实名。后来，办社保卡也用了张兰英这名字。

前年，娘先后得了白内障、半身不遂。去年，又开始健忘，得了老年痴呆症。在前后几次住院治疗中，医护人员每天数次查问并确认病人，医生查房要问是张兰英吗？护士换吊瓶也要追问病人啥名？虽然大多是“明知故问”，陪护人也要准确快速地回答，张兰英。

娘的名字，平时没人说，唯独在医院里问得最多，答得最多，叫得最多。这是医院的规定，必须配合。

年前，娘从老家搬到潍坊俺姐家住，姐退休在家，护理周到。娘和姐更结缘，长期生活在一块。姐体贴入微，有次拿出一张百元新钞，哄娘，娘看了看说是五块。娘回到了早先，五元就是大钱。

近期，娘不认人，有时竟连儿女也不认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有天早上，娘坐在床上很清醒，吩咐俺姐，炒菜喝酒，炒菜喝酒四个字说得特别清楚。娘得病后，舌头不灵活，嘴张不大，言语不清楚。多年以来，娘一直把俺当客对待。姐逗娘说，姐才是客，娘嘿嘿大笑。

见娘高兴，俺更高兴，就问娘，还记着叫什么名字吗？娘认真地说，不知道，都忘了呢。然后嘟囔了一阵，听不清说啥。

俺提示说，张兰英是谁？娘，您是叫张兰英吧？娘还是说，不知道，都忘了囔呢。过了一会儿，娘又反问，不认得你，你是谁啊？

你看，这就是俺娘，张兰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