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光杯影伴流年

博尔赫斯说，“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时光？在彼岸，我看着摇落一地的往事泪眼婆娑。

朦胧中，童年时背的小水壶透过光影穿梭而来，它没有花哨的颜色与款式，油绿色，圆润，憨态，浅绿帆布带绑成井字格，同色肩带，颇有几分军旅风范。用的时间久了，背带的两侧卷着边，水壶的外壳也有了几处磕碰，露出掉漆后的铁锈。它外型普通而内在丰富，鱼肝油是为明目，菊花是为清热，口感或浓郁或清香……那多半是父亲为我冲泡，盛着满满的爱。几次搬家，我早就丢失了那只小水壶，它被岁月带走，消失在茫茫烟尘里。

黑夜是回忆最好的背景，拉下纯色的幕帘，仿佛时光就此流转。它带我回到了少年时的一堂语文课上，五十多岁的语文老师摇头晃脑地带我们读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有调皮的男生在台下捣乱，故意大声把玉壶读成了“尿壶”，全班哄堂大笑。老师正色起来，厉声问，你们知道什么是玉壶吗？它清澈无瑕，诗人从玉壶中捧出一颗至纯的冰心以告慰友人，代表的是一种忠贞不屈、蔑视权贵的精神，容不得任何人亵渎！讲台下鸦雀无声，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是诗人那份孤介傲岸与冰清玉洁的精神气质，与老师那份大义凛然的气势震撼到了我们。到后来，学到文天祥《过零丁洋》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时，常使我联想到那句“一片冰心在玉壶”，脑子里时不时勾画出一只晶莹剔透、洁白澄空的玉壶来。

岁月让我们成长，这壶也更新变迭，走出了自己的路。精品店里有万千创意的玻璃壶、保温壶，有的壶上写着诙谐的语句，是旅行的常备品；商场里有各类养生壶、陶瓷壶、骨瓷壶，绘着各种花型，熠熠生辉，是居家的好伴侣；而展会上的紫砂壶、铜壶、银壶，壶底通常有名家的款识，形状各异，质朴高洁，更是文人雅士的心头最爱。物质的丰富带来选择的多样性，而唯有带故事的物品，才会让回忆变得有温度。在女儿的童年，我为她买过各种各样的小水壶。有卡通、几何图案的，也有纯糖果色的；从她小时候用的带吸管的玻璃壶，到后来用的保温壶；壶里的内容也从决明子、果珍等五花八门的冲泡物，变成了如今的白开水，因为白开水解渴排毒，且不易滋生异味。

人到中年，同学聚会多了起来。有一次，坐在身旁的发小突然转过脸羡慕地对我说：“我还记得你上学时背的小水壶，里面泡的鱼肝油，看起来特别好吃，那时可真想尝一口你小水壶里的水！”我一愣神，过了那么多年，可依然像是昨天的事。觥筹间晃动着同学几许沧桑的容颜，隔壁厅传来“怀念啊我们的青春啊，昨天在记忆里生根发芽”的歌，窗外的桂香飘进来，仿佛身处儿时庭院的傍晚……总有一样物件、一段旋律或是一个闪念触动你此刻心境，让你把那些遗忘的时光重拾起来，在记忆与印象中，重新赋予它生命的空间。我抬起头，拿起桌上的壶，斟满杯，把往事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