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里的温暖记忆

作者: 王秀煜2022年08月21日现代散文

冬至于我,不只是个节气。

现在东北的冬天没有几个正经的冷天,远不敌五十年前冷得纯粹、烈性,冷得无所顾忌、没有死角。我就出生在五十年前的冬至那天。听母亲说,那时候屋里冷得像冰窖,喘气都会产生烟雾缭绕的视觉效果。早晨起来哈气竟在被头上结了一层霜,土豆搁在炕头都冻了,洗完的碗摞在一起,下顿吃饭前得用热水烫开。水缸的四周裹上一层谷草,但每隔几天里面的水还会冻实心。就连躲在石头墙缝隙里的老鼠都被冻得吱吱乱叫。

我出生那天,一大早父亲照例去给生产队喂马,他回来的时候天刚放亮,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是老祖母给我接的生,她用做活儿的大剪子剪断了我的脐带。由于老人家重男轻女,父亲每天要去生产队上工,母亲生下我三天,就只能自己做饭、洗褯子。她不习惯在屋里用便盆解手,宁可穿戴严实跑到屋外上露天厕所。极寒的天气,刺骨的寒风,居然没做下病,母亲说全仰仗老天照顾她。

上学以后,学习古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认定诗中就是母亲描绘的当年情境,那裹挟着风雪进门的就是收工回来的父亲,我甚至看到了他头上那顶落满雪花的狗皮帽子。

在那样严寒困苦的环境里,母亲用她丰盈的奶水,温暖的怀抱,不但把我养活了,而且养得白白胖胖。月子里一日三餐只有红糖小米粥和一个鸡蛋,母亲的奶水却像取之不竭的甘泉,我自己吃不完。前院婶子的奶水不够,还经常抱着小儿子过来蹭“饭”。两个婴儿的轮番吮吸仍有富余,母亲时常把乳汁挤在我脸蛋上,再加以慢慢抚摩。这是我平生用过最早最纯最贵的洗面奶了。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一感冒就引发肺炎,发烧又咳嗽,而且天生吃药费劲,每次都得打吊针,母亲经常彻夜难眠。她说我三岁那年,大年三十我又感冒了,正月初二她就和父亲抱着我去住院。给我打针的是个年轻护士,扎了三、四下也扎不上,母亲心疼地直抹眼泪,可我不但没哭还安慰她说:“妈妈不哭,我一点儿也不疼”。小护士责怪母亲:“你看孩子都没哭,你哭啥?!”一向不与人争辩的母亲反驳道:“谁的孩子谁不心疼,赶情不是你家孩子了!”母亲一直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夸我从小就懂事。

长到七、八岁,我才逐渐摆脱了肺炎的困扰,冬天也敢带着弟弟跑到外面玩了。东北人常说,酱缸不怕冻,小孩不怕冷。寒冷的冬天挡不住孩子们自由的天性,玩耍的脚步。晚饭后我们跑出去跟小伙伴疯玩。母亲在刷锅洗碗、喂完猪鸡之后就抱柴烧炕,早早铺好被窝。火炕的温度很快把被褥捂热,等我和弟弟钻进被窝时已经热乎乎的了。母亲把我们揽在怀里,弟弟嘻笑着,把冰凉的小手放在母亲绵软的乳房上撒娇,我则把冰凉的脚丫子伸进母亲的两腿间。暖和的被窝,母亲温软的身体,让我们很快进入梦乡。早上母亲起床时,又把我俩的棉衣棉裤放在她的被褥底下捂着,等我们起床穿衣时暖哄哄的。

也许是出生在冬至的原因,对寒冷的敏感使年幼的我像只变温动物,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还得了冻疮,连续好几年反复发作。一双手脚在屋外被冻得猫咬一样生疼,一旦暖和过来又奇痒难忍,从青紫红肿到起泡溃烂。母亲尝试了很多方法为我医治,用茄子秧、辣椒秧熬水洗,用捣碎的山楂敷。在做棉衣棉鞋时她更是煞费苦心,尽量絮新棉花或者羊毛,还寻来带毛的绵羊皮给我做手套,那应该是最早的“皮毛一体”吧。多少个寂静的冬夜,母亲把我们哄睡后,又披衣坐起,拿起没做完的针线活。我一觉醒来,经常看见昏黄灯光下母亲映在墙上那飞针走线的剪影。

冬至是北方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正所谓否极泰来,捱过了那个最长的冬夜,就迎来一日多过一日的阳光,所以古人把冬至又唤作“亚岁”,有冬至如大年的说法,会在这一天庆祝五谷丰登。母亲在那个极寒的冬至日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用她无尽的温暖体恤让我恒久地沐浴着爱和阳光,护佑我平安健康。我也会牵着她的手,温暖陪伴她走过暮年,走过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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