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间真正的书房

作者: 许锋2022年08月25日优秀散文

读过一点书,也知道几位书生。

我觉得,蒲松龄是一名地地道道的书生。他自小读了很多书,长大后以为一定能考取功名。可是一直到康熙十八年,已届“不惑”的蒲松龄还没有正式工作,更不用说能在官场上寻得一个饭碗。他不得已接受了同乡一位大户人家的邀请,给人家当了家庭教师。

蒲松龄寄人篱下的书生生涯长达30年。好在那大户人家老老小小对蒲松龄都很尊敬,使得蒲松龄也逐渐端正了心态,为自己“营造”了一个读书、学习、著书、立说的生活和工作环境。

这也算是一名满腹诗书却怀才不遇的书生最好的结局吧。

那户人家条件好,家里亭台楼榭,应有尽有,还有万卷藏书。在那样一个足以修身养性和读书写作的好地方,蒲松龄一边教学、一边写作。早在年轻时,蒲松龄就已开始《聊斋志异》的创作,陆陆续续完成了一些篇章。他决心继续写下去,把那部短篇小说集完成,寒来暑往,日复一日,终于完成了那部巨著。因为那部作品,蒲松龄的书房叫“聊斋”,蒲松龄被人称为“聊斋先生”。我猜,那间叫“聊斋”的书房应是那大户人家提供的,穷书生蒲松龄不必考虑地段、价位、装饰——不必为钱而发愁是一名书生多么理想的境界啊。

我一直很羡慕有的人家有书房。其实,书房的面积未必大,但应容纳一桌、一椅、一橱,应能放下一盆树,稍稍理想一点,能再放上一椅,以便与友人促膝交谈。书房不可阴暗,应有窗,有阳光照进来,却不直射,尤其不能直射到桌面上,阳光会刺伤书本。书房不可临街,应幽雅,寂静,能听到风声、雨声。书房应通风,但不可处于谁家厨房的下风口,油烟与书香,是见不得面的夙敌。

我一直没有真正的书房。虽然在历次购房(租房)前,总要像模像样地把书房提到“桌面”上,似乎不这样强调自己就不是一个读书人,写作者。其实,我从没把自己当作一个读书人。读书人,是个令人仰望的身份,那些出身书香门第,祖上是大学问家,大作家,自己也博览群书、满腹锦绣文章的,才算真正的读书人。当然,那些落魄的,凄苦的,命运多舛的书生,像蒲松龄那样的,肯定也是读书人。读书人未必富贵,未必不富贵,物质与书大抵不成正比。读过些书,懂得些道理,会写文章,温文尔雅,想必就离读书人不远了。

说实话,我读过的书并不多,属于先天营养不良那类。后天补了一些。补得很辛苦。补到后来,能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文。我强调书房对于写作者的价值,大约是有心虚的成分的。

在城里,很多人都想让自己的家充满书香。没有书房,等于没文化。有了书房,就“有”了文化。你想想,谁与别人谈到房子时不张嘴说说书房?我多次强调书房的重要性。但——城里的书房不是茅草屋,不是“雨脚如麻”的情况,不是凄风寒雨的窝棚,也不是土坯房房,是立于土地上的贵族,骄子,美人,身披钢筋混凝土的盔甲,高高在上俯视群生。那样的书房,无疑被人为地势利了。

想象有一间书房,并不等于能有一间书房。一间书房,一间独立的书房,一间真正的书房——真的要实现这个目的时,城里的你在激动的同时得捏捏钱包的厚度与热度。每到此时,你对书房的执著与坚守,或者良久的期待,或许便开始动摇、打折扣。结果是,有时,书房要与卧房合二为一。但书房就是书房,卧房就是卧房。哪个人在卧房里笔耕不辍?有时,书房与客厅混搭。但书房就是书房,客厅就是客厅。客厅人来人往,就算无朋自远方来,人迹罕至,但客厅连通厨、卫、卧室、阳台(如果有的话),脚步声、锅碗瓢盆声、马桶冲水声、阳台外的车水马龙或者猫叫狗叫,你觉得,能读下书,写几个字吗?

有些矫情。但不管怎么说,我从未有一间真正的书房。我在阳台上有过书房,在厨房里(厨房不生火做饭)有过书房。那都不是规规矩矩的地儿。阳台细长,像一条小溪。厨房方正,站在正中,伸开双手转圈,墙上会留下指甲划过的痕迹。既然原本就不是书房,硬要当作书房,就如同佳人原本不愿意,硬要撮合一样,处处都觉得不舒服,不顺眼。但有什么办法呢?

一直很羡慕有的人家有书房。大大方方,大大气气,书是书,桌是桌,椅是椅,树是树,花是花,灯是灯,帘是帘,橱是橱,墙是墙。书香气能压出水来。我就想,在那样的书房里读书,秉烛夜耕,该是多么富有情趣的一件事——只是,真有那样一间书房,我就能写出有意思的文章来吗?未必。

天下,蒲松龄就一人矣。

历史中的很多书生,不但有书房,还有雅致的名字。刘禹锡在“陋室”里发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宣言;诸葛亮躲在“茅庐”中给刘备摆谱;鲁迅在“绿林书屋”中擦拭匕首——我确信,他们都有真正的书房,无非,远离钢筋混凝土的冷漠与坚硬,他们的书房,虽简陋,虽质朴,虽原始,虽冷峻,但都揣着历史、责任、民生、国难那本大书。

我想要一间书房,或者是为了面子罢了。

是否有了书房,人才能定下心来读书或者写作?我以为还是借口。要说世上的距离,最是书与人无间隙,你让她近她就近,你读她她就始终温和、默契,你暂时将她放在一边,她也绝不使小性子。就算你将其束之高阁,或者当垃圾扔掉,她何时哭过闹过?

书的涵养是与生俱来。于是,读了书,人才会有涵养。

康熙四十八年,70岁的蒲松龄结束了在那大户人家的执教生涯,退休了。自此,他心境闲暇,安居斗室,终日抱卷自得,活脱脱一个老书生。那时,天与地,就是他的大书房。

——不论何时、何世,对于书生而言,胸怀天地时,没有书房胜似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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