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里的爱

作者: 李梅2022年09月23日现代散文

阳光被秋风拂去了针尖一样的刺芒,只留一份炙热,这样的阳光晒棉被正好。

我将衣柜打开,取出蜷缩在里面的棉被,大的小的,厚的薄的,整整14床,搭满了院子。条纹被里,红的、蓝的、绿的被面,针脚工整细密,把脸埋进去,一股棉花和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了父母的身影和一块块棉田。

家乡有给女儿做棉被当陪嫁的习俗。棉被里的棉大多都是自己种的。棉花难栽,更不易打理,为了不让它和粮食争地盘,每家每户一年只种几分地。家有女儿的,往往在女儿十五六岁时就开始种棉,攒棉花。

现在依然记得,谷雨那天父亲在地头垒苗炕的情景。用土垒出一米宽,三四米长的苗圃,松土,然后浇水。第二天,水完全渗进土里,用刀将田划出一个个手掌大的方块,再在方块里摁进棉籽,然后覆上薄膜。

4月的阳光透过塑料薄膜唤醒了棉芽,一天长半寸,3天就顶出了土,5天就展开了叶。等长出三四片真叶时,就可以移栽到田里了。

晨雾弥漫的清晨,父亲将它们连土一个个起到筐里,母亲小心翼翼地挎着它们,就像挎着一筐不能磕不能碰的小鸡仔儿。二分地,父母二人得栽上半天。

棉花难栽,打理起来更不易,隔个几天,就要掰掉长出来的多余枝杈。棉花极易生蚜虫,还要隔三差五打农药。二分地的棉花种起来,比一亩地玉米还要费时费力。

棉苗白天吸阳光,夜晚吸露水,很快就长大了,开出了拳头大的娇黄的花,我很喜欢,没忍住摘了几朵。很少发脾气的母亲训斥了我一顿,一朵花就是一个棉桃啊!

秋天来了,花落的地方结出了一个个沉甸甸的棉桃,骄阳一晒就裂开了嘴巴,吐出雪白的棉絮。采棉花须等到傍晚时分,那时潮气上升,干枯的棉叶和花萼不易破碎,否则粘到雪白的棉花上,极难清理。

秋季很忙,父母要割芝麻、割大豆、掰玉米、扒红薯,往往等忙完了一天的活,才去摘棉花。

母亲一手挎着篮子,一手采摘棉花,在夜色里站成了一幅剪影。即便很小心,棉絮上还是会沾上碎叶。昏暗的灯光下,母亲一点一点地择去,保证每朵棉絮都干净雪白,常常忙到深夜。我想母亲现在视力不好,与那时熬夜择棉花有一定的关系。

麦苗长出寸许,地里的棉花也收完了。母亲将挑选下来的上好棉花,装袋封存,怕鸡叨怕鼠咬,束之高阁。几年下来,房梁下的空隙都填满了。

我出嫁的前半年,母亲将积存几年的棉花拉到弹棉花的工匠那里,去籽,弹出棉絮。雪白松软的棉花,像一团团白云,母亲满头满身沾满棉絮,目光里却充满笑意。

接着,那一大团一大团的“白云”,又被母亲运到棉被加工处。铺平、轻压、排线,做成棉胎。这些工序繁杂而缓慢,母亲往往一去一天。顶着朝阳去,母亲身后的架子车上堆成了一座小山;迎着夕阳归,她身后的架子车上依旧是一座小山。那些重量压弯了母亲的腰,也拖沉了母亲的步伐。

赶集,扯被里被面。母亲喜欢大红,喜欢牡丹,喜欢鸳鸯喜鹊,还喜欢凤凰,在她心里,那都是吉祥的花、吉祥的鸟,女儿盖着这些会婚姻美满、百年好合。

一切准备就绪,选个阳光和煦的日子,在院子里铺上席子,展开竖条纹的被里,铺上雪白的棉胎,再覆上大红的被面,母亲坐在席边,大针大线走起。间距一样宽,针脚一样匀,母亲将她的爱一针一线都细细密密缝在了棉被里。

人家嫁女,被子要么6床,要么8床,好一点的会陪送10床。可我的母亲给我做了14床被子。

邻居大婶说:“你怎么给闺女套那么多被子?”母亲说:“她怕冷,冬天得盖双层被;她又笨,以后被子用完了,自己又不会做。”

“街上卖的很多啊!”“卖的哪有自家种的棉花暖和。”母亲笑着反驳道。是啊,卖的哪有自己亲手种出的棉花暖和,这一层层棉絮,这一针一线,都浸透了父母辛劳的汗水和沉甸甸的爱。即使冰冻三尺的隆冬,只要我盖上这棉被,也仿佛身处温暖的春天,一生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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