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荷塘

作者: 武礼建2022年10月01日优美散文

秋雨绵绵扑面凉,绿枯红褪瘦荷塘。

曾经斗艳争奇崛,他日芳菲又散香。

荷塘莲花,世间尤物,人人喜爱,个个青睐。不才爱之更甚,之于花叶,之于蓬茎,甚至于败叶残荷,爱得深沉,爱得一塌糊涂。

最爱那烟雨荷塘。但凡风雨迷濛,我必伫立散香亭,临风观荷听雨。那可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哟!

风来时,满目生动。山不动云动,肆不动幡动。亭外天地抖动,那些荷叶,一卷一舒;那些荷花,亦娉亦婷。袅袅娜娜,昂昂扬扬,分明是柔弱的纤纤女郎,却有如临风玉树,向风挺立,柔美得触目,刚健得惊心。

雨打来,充耳传响。鹤翅频频展,涤柳习习拂。旷野天籁萦绕,那些雨滴,叶面嬉笑;那些氤氲,花间低吟。淅淅沥沥,滴滴嗒嗒,原本是自然的低吟高唱,却有如乐厅交响,韶音绕梁,阴柔得摄魂,壮美得拿魄。

绿意茵茵,红情泛泛。千枝万朵,风举雨曳,恰似武士侠女,执戈挥斥乱云阴霾,仗剑炫舞狂风暴雨,好一幅战天斗地的光影画图!

风呼雨啸鏖战急,叱咤疆场勇士豪。万绿千红之间,一花硕大惊艳,风雨如磐,亭亭傲立!眼前为之一亮,心扉为之大敞,好一个顶风冒雨的巾帼猛将!

这临危卓然的奇花,使我想起一个姑娘。姑娘貌如荷花,又钟情荷花,大家都唤她荷花女。年方十八的荷花女,与所有不更事的少女一样,秀外惠中,不无娇羞。她总是抚帘窗前看世界,从不轻易抛头露面。窗外荷塘,莲叶荷花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轻风徐来,送来淡淡花香,弥漫绣房,熏染胴体,她的窗口往往有清香飞出。小伙子经过这里,都忍不住驻足观望,这时她总是慌里慌张地拉上窗帘。淡淡的香气哪是窗帘按捺得住的,照例要溢出窗外,小伙子断然不会离开,哪怕风雨交加,也要尽享余香。疼爱闺女的老人驱逐那些小伙子,说她只不过一个平平实实的小姑娘罢了。小伙子怎么都不相信,对她充满十二万分的好奇和神往。

这一年,玉女初成,到出阁的年华。小伙子们都可以大胆地上门来提亲了。他们或捧着鲜花来,或提着礼品来,她总是不等听完奉承话,掩面一笑,转身跑上阁楼去。其实她心里已经装着一个人,而且总是抚帘窗前偷看那人。那人也许是没有勇气,不敢进门面见姑娘,只在散香亭,横吹一只竹笛,而且只吹《荷塘月色》一曲。笛声一起,荷风流响,婉婉转转,悠悠扬扬,还携带着荷花的清香,撩人心脾,曲至高潮,荡气回肠!

这一天,风狂雨骤。笛声乍起,吹散满塘荷香。风潇潇,雨濛濛,云奔涌,曲飞扬。帘侧的荷花女望着沸沸扬扬的荷浪,聆听优雅激昂的笛声,激情澎湃,血脉偾张,炽热的爱情油然而生,烈火般熊熊,仿佛浑身都要燃烧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向对面的吹笛男挥手,使劲儿地挥手。她想喊,风雨声淹灭了她的喊声。吹笛男在爱的音乐热浪中激荡,他把对荷花女的深爱寄托于音乐,希望乐曲成为他们终成眷属的红娘。他看到了那频频挥舞的酥手,热血突然沸腾起来,迫不及待地要作出反应,也高高地伸出手来,使劲地向姑娘挥舞,拿在手里的竹笛掉在水里也没有察觉。他向她奔去,她也冲下楼来,直奔向风雨荷塘,奔向心仪之人。

花开花落,碧玉一样的莲蓬含情,从万绿千红中露出笑靥。荷花女和吹笛男步上婚礼的红氊。很快,他们过起了油盐柴米的普通日子。男耕女耘,男勤女恳,春种秋收,小日子也算过得滋滋有味。然而生活并非一层不变,天旱雨涝,丰年歉岁,总有突如其来的坎坷。我看见他们下种挖藕,其艰难困苦,真是难以言说。看见日渐泛黄的秀脸,虽然吹笛男时时有兴吹一曲来为妻子消遣,却还是无法回到青春韶华。他歉疚地问妻子,“不后悔吗?”妻子嫣然一笑,“有嘴问别人,无嘴问问自已呀!”稍停,他们异口同声,“谁让我们都是荷塘人。”他不无激动地又说,“有幸遇到你,心灵手巧,叫我过上了想要的日子。”她却怪嗔他:“见外了吧!”不错的,她的心灵手巧真是远近闻名。经她料理的荷叶饭、莲米粥、荷叶粑、莲藕鸭等轮换上桌,一家人吃得如醉如痴。

莲蓬结籽,鼓囊囊,圆溜溜,煞是惹人爱。他们有了孩子。孩子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新鲜,就像新出水的荷叶,嫩嫩的,圆圆的。他们成日盯着稚嫩的小脸儿,瞧呀瞧的,就盼着快快长大。莲叶儿长大了,荷花也开了,小脸儿慢慢变大了,可他们一点也没发觉。有一天晚上,荷花女对吹笛男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观音娘娘从天而降到荷塘,一手持玉瓶,一手持莲花,款款而行。我迎上去接驾,观音娘娘送玉瓶到我嘴边,滴甘露到我嘴里,我兴奋得跳起来。清醒过来,观音去了,我的怀里落下片片莲瓣。后来他们又添了一个孩子,高兴得不得了。荷花女总是做出可口的荷叶粥和荷叶粑来,孩子爱吃得很。每一次递过热气腾腾的藕粉羹,看着孩子高兴的样子,他们的心里也充满了荷花的清香。

一家人最高兴的时日就是莲藕丰收的时候,看着刚挖出来,洗得白生生嫩汪汪的莲藕,母亲直往菜挑子里装,父亲挑起担子就往镇上跑。孩子跟在后面蹦啊跳啊,乐不可支。父亲从镇上归来,少不得又有好吃的糖果点心,大饱孩子们的口福。惠风瑞雨推年轮,青莲红蕖催人老。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属于自已的生活,但荷叶粑、莲米粥的清香一直弥散在荷塘之上。

一阵秋风,一场秋雨,荷塘一下子枯萎了。镜子里的荷花女朱颜大改,风雨中的吹笛男拄了拐杖,该死的腰都挺不直了,无法在荷塘边漫步,只能站在窗后或者门前远眺满塘败荷,心里难免有些悲凉。但是看到那些枯干的莲梗和低垂的莲蓬在劲风暴雨中挺立,又总能打起精神,抬头眺望苍穹,胸中油然涌起阵阵热潮。

生命原本如此,人生一世,荷长一秋,夏去冬至,枯荣轮回。终于在一天夜里,荷花女因癌病不治而闭上了眼睛,吹笛男抓住妻子的手,嘴嚅嚅着,心里说着,等着我,我永远都会和你在一起。没过多久,他也追随荷花女去了。

烟雨荷塘,生生不息。我望着风雨中的莲叶荷花,轻喟一声,明年的荷花会开得更艳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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