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礼赞

作者: 怀庐明 2015年09月16日散文随笔

六月的草原就已经很热了。对于一个来自南方的旅人来说,温带大陆性的气候可不是一般的闹心:晚上和清晨冷得要穿线衫和毛衣,待到九十点钟,灼热的白光便已充斥了整片天地,难受得叫人跳脚,极目远眺,草色的尽头是一条金线——那是蝗虫旅居的地界。蝗灾,过度放牧,荒漠化让内蒙的绿色不断缩水。

空旷的草原上从没有任何遮拦,白色的火球肆意地炙烤着大地,就连空气都因受热不均而变幻地扭曲,此时鲜有生物活动——除了人类,蝗虫敛翅栖在金色或绿色的草茎下,野兔躲在三十厘米深的巢穴中,金色的枯草在白光里显得更加粲然夺目,如同阿波罗马车的缰绳。

就像是天地交感,金色的尖角冒出一点红晕,仿佛是金与白的杂揉,是温度与燃料的一拍即合,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吞没草料,瞬息之间腾起了三丈光焰。阿波罗的缰绳伸到了这里,他的神辇也随之降临,火海不断扩张。

整片草原上的动物都疯了。除了一些蝗虫被猝然烧死,大片大片的金色升腾而起,嗡嗡地吵闹,野兔惶急钻出,在火海里疾奔。接待我们的蒙古人在十米外用刀割草做了一个隔火带。我惊诧地望着身边皮肤黝黑的汉子们,他们并不着急,眸底是升腾的火光和质朴的信仰,手脚做出祭祀的古礼。我没想到这里的蒙古族人还沿袭着祖上拜火的传统。身后女人抱着孩童,小生灵毫无畏惧,咿咿呀呀地挥舞着拳头。

生命的妙处就在于有时它小到让人类无法察觉,比如草丛里的蚂蚁。每一只蚂蚁,搬开草叶,绕过碎石,这只缺了一条腿,那只少了一根触须,很卑微,但也很雄奇——因为这片草原有数不清的蚂蚁。这是一场暗涌的、浩浩荡荡的求生运动,不一样的是它们俨然一支军队,排列有序,纪律严明。

它们还是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所有的兵卒都聚集到一个地方,那里应该是它们的巢穴。蚁后和蚁卵被工蚁搬出来,然后他们抱成了一个团——蚁后和蚁卵在最里面,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层层工蚁。接着这个团球就从就草坡高处滚落下来。

这一切的发生只有短短几秒,人们想与不想都被抓住了眼球。

一个黑色的球,很压抑,却是这群生命的颜色,每一个兵卒都紧抓彼此;它滚下,又被抛起,碾过火舌,穿过焰心,携着风雷之势——火焰因没能收割这群生命而失态,愈发猖狂,那是风长火势;外层的蚂蚁被烧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牵人思绪,这是雷摄人心。与此同时,其他的生灵也竭力求生——蝗虫不知逃到温度最低的焰心,翅膀几愈熔化,可也尽力腾飞;野兔的肺受不了浓烟,短小的四肢更是不要命地划动。死,生。把画面凝固,是千姿百态的狰狞。

最终,野兔们成了焦炭,蝗虫们化为飞灰。蚁团在人们的目送中滚向远的草野,可以想象他们会在一个新的地方重建巢窠,繁衍生息。

生与死,从来都是对立的关系。可今日方知:生的愿望可以强大到战胜死,亦可以为了己身之外的生投向死,死也可以换来更多的生。求生,赴死,求生,三个层面,三线并行的战争。

与天争。

身旁的老大叔眼里闪过一刹的异彩,好像想到了什么,接着慢慢向蒙古包走去。他告诉我们这片草场不能用了,很容易死灰复燃,明日就要迁往别的地方。

生命,其实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诞生、延续、消亡,如此简单。没有任何生灵是会在一开始就疑惑“生”之来由,但如果仔细去想,有些迷惘,有些悲凉,浑浑噩噩被赋予生,无力抗拒走向死亡。我们就要“耍无赖”:老天你莫名其妙给我们这些存在一个“生”,我们就不能随随便便叫你要回去。始终铭刻在我们血脉深处的不是“天地之大德曰生”,而是“与天斗其乐无穷”。

我们坚信,人定胜天,众生如此。

每一只物质界的“蝼蚁”,搬开草叶,绕过碎石,延续着个体的生;绵延子嗣,烈火焚身,留存着种群的生。本能与信念,在代代绵延和言传身教中薪火相传,即使穿风踏雪,辛苦万分。

这是生命。无数无形的音符,原始海洋里萌发,洪荒苍茫中成形,峻川,长流,莽原,茂林,每个种族,每个文明。这支声势宏亢的礼赞从微如尘芥般的蔚蓝星球辐射开来,无需介质,响彻在虚无空寂的宇宙,所有非生命的存在都必须顶礼膜拜。

我们向宇宙宣号,我们对世界称颂。

我们是生命,顶天立地,渺小雄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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