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树

作者: 余里 2015年09月16日优美散文

我家后院有一丛绵竹,还有一株苦茶树。

绵竹和苦茶树种植在一起,似乎不怎么公平:苦茶树形单影只,体态矮小,孤苦伶仃;绵竹高大茂密,迎风飞舞,志摘星月,自然傲视苦茶树。

也许是同情弱者的从众心理使然吧,每次看到苦茶树,我都会油然生起悲怜之心。悲怜的同时,又让我想起已驾鹤西去的父亲。这大概又缘于苦茶树是父亲种植的原因吧。

四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清晨,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不停,急得父亲在堂屋打转。

春耕一天天临近,耕牛急需催膘。可在那个年月,家里连人吃的粮食都成问题,自然没有多余的粮食为牛加餐,父亲只有每天起早到山上割嫩青草来喂养耕牛。

父亲靠在大门边叭哒完第二锅又苦又辣的旱烟,瞪了一眼阴沉潮湿的天空,十分无奈地背着蓑衣,戴着篾帽,上纳贵山割草去了。

不一会儿,雨停了。父亲很快就割到满满的沉沉的一担牛草。

父亲准备回家时,由于雨水未干,山体湿滑,不小心连人带草滚下两米多高的土石坎。

父亲慢慢的站起来,下意识地活动活动筋骨,看了看手脚,除了在滚落时左手被树枝轻微划伤出点血,并没有什么大碍。

“啊——苦茶树。”父亲惊叫一声。

快收拾完散落一地的青草时,父亲突然看到脚下有一棵筷子头大小的苦茶树。

父亲兴奋极了,高兴极了,身上的伤痛随之消失殆尽。他用镰刀小心翼翼地将苦茶树从稀疏的草丛间挖出来,然后像拾到宝贝似的,用宽藤叶子里三层外三层连根带土包裹回家。

为了预防有人“打主意”,父亲将苦茶树栽在有围墙保护的后院石坎地上。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苦茶树第二年就生出不少细枝桠,长势喜人。

生产队的时候,大部分家庭的生活条件都很糟糕。我家弟兄多,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从记事的时候起,我没看到父亲买过什么茶叶,要饮茶就到苦茶树上去摘。

实行土地责任制后,温饱问题基本得到解决。父亲很多包袱因此减轻不少,也因此有闲心研究起苦茶来。

当兵的第二年,我回家探亲,给父亲带了一袋价格不怎么贵的云雾茶,想让父亲高兴高兴。没想到父亲却说,下次不要带了,别浪费钱,他喝苦茶挺好的,并给我讲解了他多年来总结喝苦茶的一套“理论”:煮茶要用山泉水,煮罐要用窑上土陶罐;一次煮的茶叶不能太多,十七八根嫩芽即可,多了太苦,又浪费,少了味淡,过不了瘾;水烧开后才能放茶叶,煮嫩叶的时间只需四五分钟,老叶子要煨上一二十分钟;煮时不可盖盖子,以免颜色发黄,有猪食味……

尽管父亲叫我别浪费钱,但我还是在心里暗想,等自己将来有了钱,一定要给父亲买上好的茶叶,让他老人家知道什么是“大红袍”,什么是“铁观音”,什么是“龙井”。

然而,我的愿望永远没法实现了。一九九六年八月,父亲患脑溢血离开人世。

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干部命令还没下,还是部队的一名学员。那时,通信、交通很不方便。接到噩耗电报,几经转车才到家。赶到时,父亲已入殓,我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痛不欲生是自然的。那天,我在父亲灵柩前哭了个天昏地暗。

父亲一生很辛苦。父亲没有多少文化,只上过几年师塾。为了让我们兄弟四个都能上学,他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要比别的父亲多得多。

父亲这一走,不觉已有十九个春秋了,没能让父亲喝到上好的茶叶,便成了我终身的遗憾。

父亲走了,但他种下的那棵苦茶还在。尽管生活条件好多了,但我还是愿意隔三岔五的泡上一杯苦茶喝喝,一者想想父亲,一者画画疲惫时自我放松。

我现在喝苦茶已省去了父亲用土陶罐烧煮的程序,直接用电水壶将山泉水烧沸后冲泡。

苦茶有其独特的味道。刚入口时特别的苦,咽下肚后,便生出一股淡淡的甜味。这如同人生一样,先苦后甜,也如同我画大画一样,辛苦并快乐着。

冲泡苦茶的过程很享受。将摘来的嫩芽洗净后放入玻璃杯中,用开水一冲,茶叶在杯子里慢慢地,缓缓地卷缩翻动,无色的水瞬间奇幻般变为淡绿;其诱人的变色过程,只有亲手操作才能体会到从愉悦到兴奋的感觉。

饮苦茶是我放松心情的一种手段,也是我追忆父亲,品味漫长人生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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