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旧很旧的风,在天上

作者: 风萤雪 2015年09月16日散文随笔

十岁那年第一次独自坐飞机,两个多小时的航程,从成都到广州。

飞机上冷气很足,我纠结了很久,才怯生生地叫来空姐要了一条毯子,快着陆的时候,耳朵疼起来,嗡嗡地响,广播里的声音听不真切,模模糊糊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

穿过机场大厅的时候,我紧紧地跟着拥挤的人流,却总被逆流而行的少数人绕的心慌意乱,手指用力地绞着牛仔布裙子的一角,直到看见父母那一瞬间才放松下来。

我就这样来到了广州。像是《蒂凡尼早餐》里霍莉隔着橱窗凝望着美丽的珠宝,我透过玻璃遥望广州的天空,那里充斥着陌生的浩大,而底下的我渺小如微尘。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暑假,算是最长的一次旅行,长到不需要匆匆忙忙地赶路、拍照、做攻略、逛景点。我们一家人,就像定居于此的当地人一样,每一天都过得日常而清淡。

我记得每天很早,赶在太阳变得毒辣之前就会和妈妈去菜场。海产便宜又新鲜,两块钱一斤的海瓜子,用川菜的方法炒出来,味道出奇得好。爸爸经常搬回来一箱一箱的荔枝,有时候刮台风,黄豆大的雨珠打得窗户啪啪响,三个人坐在地板上吃得不亦乐乎。这里的衣服和小饰品也让我喜欢得不得了,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小玩意被我细心收藏着。

那时的广州虽然还没有在中轴线上竖起流光溢彩的“小蛮腰”,可车水马龙,高架林立,已然是国际范儿十足。但在回忆里去追寻那些霓虹闪烁的光景,却像隔着磨砂玻璃一般虚无,反而是寻常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常常真切细腻地浮现在眼前。

记得有一次去深圳大梅沙,老爸的眼镜被海浪冲走了,开车返回变成了蜗牛爬,从黄昏“爬”到了深夜,我就趴在车窗下,看着天空变化万千。

下饺子一样的海滩我几乎没有印象了,但我记得车窗外黄昏将至的海蓝色天空,很旧很旧的风,吹拂着夕阳色的行道树。

现在我但凡有空,就会想着出去走走,或者一个人,或者和朋友、家人一起,一路上打点行程,整理攻略,驾轻就熟,很少再发生心慌意乱的情况。有时候,想起那段敏感又羞怯的童年时光,会觉得一阵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成长起来的,十几年瞬息而过,梦一样邈远。

旅行的次数多了,但每次停留的时间往往不长。一天好几个景点看过去,走马观花地拍照,选择性地听一些讲解,晚上往床上一躺,除了累,还是累。

我不愿意让旅行只停留在表面,但很多时候受到现实的制约,很难在短暂的时间里去触碰到一个地点的灵魂。翻看照片,浮光掠影的名胜古迹给不了太多的灵感,反而是闭上眼睛之后,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碎片,会拼凑出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我发现自己真正喜爱的,还是带着人情味儿的日常风景。一棵树,一朵花,一个微笑,一瞬间的眼神……它们亲切而自然,却标记着独有的地域印记,这种最熟悉的陌生感,往往能还原一个地点的性格。

就像去黄山那一次,真正让我时常回想的,并非云海雾凇,崇山峻岭,反而是下山之后在黄山市里无所事事的半天光阴。

新安江从小城中央穿流而过,我们走过阳光温暖的岸边,偶遇一座明代的石头桥,桥上不能过机动车,来来往往的都是清晨买菜的老人,上学的孩子,往桥下一看,妇人在河边的石台上洗衣,江水潺潺,悠绿的水藻清晰可见。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说着此话的汤显祖,好像还未走远。

旧时风月无痕,却是入骨三分。

有一个假期我哪里也没去,宅在家里,看书,看片,有时坐在飘窗上发呆。

从24楼望下去,笔直的滨江公路延伸到目光尽头,行道树如此渺小,指向天空的单薄枝干如同凝固的手势,河面在冬天变得很浅,甚至能看见裸露的河床,白鹭飞来飞去,就像三四点雪花……落寞美丽的景致,如同爱德华·霍珀笔下的画卷,更让我惊异的是,我竟然此时才注意到这些近在眼前的细节。

阿兰·德波顿在他《旅行的艺术》中写道:“我们遇见过穿越沙漠的人,在冰上漂泊或在丛林里穿越的人,然而在他们的灵魂里,我们无法找寻到他们所见的痕迹。穿着粉红色和蓝色相间的睡衣,心满意足地待在自己房间里的塞维尔·德·梅伊斯特正在悄悄提醒我们,让我们在前往远方之前,先关注一下我们已经看到的东西。”

让目光变小,小到可以捕捉到灵光一现的美丽,让心灵变大,大到可以装下沿途的风霜雨雪,用这样的方式,无论是行走在路上,还是停留在港湾,都能积累下生命的财富。否则,即使周游了全世界,拍下的照片存满一个硬盘,照样一无所获。

一万次旅行也拯救不了一颗麻木的心。

去年四月份我又去了一次广州。三天的行程,两天半都在下雨。

在唯一一个阳光微醺的早晨,我和老爸吃了一顿慢慢悠悠的早茶,榴莲酥依旧如记忆里一般甜甜糯糯。然后我们去圣心大教堂坐了很久,一直对哥特式教堂的玫瑰花窗情有独钟,那些瑰丽的图案被朦胧的光线笼罩着,一种宗教式的纯净无声无息地漫延开来。

下午大雨倾盆,我在车上遥望着雨幕里的中信广场,摩天大楼沉浸在一汪蓝色里,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起一些话语:“你也许还会漂很久,让天空变成海蓝色。一直不流泪的双眼,花还在沉睡。”

“我曾听见过远处的歌唱。很旧很旧的风,在天上。”

我想我记起来了,那片飘在风里的,海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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