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渔家

作者: 也夫 2015年09月16日散文随笔

家乡是一个世世代代的鱼乡,与“鱼”具有千年渊源,既是鱼乡,也是渔乡。渔民是一个古老而勤劳的群体。渔猎是一种古老的生产方式。早在伏羲时代就是渔猎时代,到了神农时代才进入农耕时代,轩辕时代进入发展阶段。如今,渔业进入池塘湖泊大规模人工养殖的时代,捕捞实行机械操作。从渔猎时代起,先民们教会了他们的后裔捕鱼的绝技、生存之道,沿袭几千年,如今却被遗落在干涸的沙洲上。

——题记

小时候,我也曾在河塘里捞鱼,可以说是吃鱼长大的。鱼虽好吃,但捕鱼却不简单,由此我十分羡慕捕鱼人的绝技,只是不知道在芸芸众生里,还有渔民这个部落。后来知道渔民的生活,是听过一些旧时渔民的故事。

有一年三月,正是冰河解冻,草木旺盛季节。有位江湖郎中来到江堤边采药。他见千里长堤上长满开着紫黄色小花的茵陈,十分高兴。这位郎中在采集足够茵陈后,饥肠辘辘,忽然,一股香喷喷的鱼味传来,抬眼一望,堤边停泊的渔船上一位渔家姑娘正在烧菜,引得他口涎直流。再看渔娘被灶火映红的脸,更是诱人,便想开个玩笑,讨点便宜饭吃。他走近渔船说道:“郎中采药到堤上,船上弥漫鱼菜香,非是郎中嘴太馋,渔娘色美厨艺强。”渔娘听出郎中话里有些轻佻,便搭言道:“郎中空有貌堂堂,腹内一副好皮囊;想吃鱼菜须动手,何必穷酸作文章。”这位郎中面对美丽的渔娘和清香的鱼菜,实在不甘心,便又说道:“郎中好心赞渔娘,渔娘貌美鱼味香。秀色鱼菜我都要,从今享福不用忙。”。听着郎中的话越发轻佻,渔娘嗔言答道:“我做鱼菜我品尝,郎中戏言太荒唐;倘若再说无礼句,割下口条做碗汤。”郎中闻听十分窘迫,连忙赔礼道歉,这才品尝了渔娘菜。

听着这些故事,聪明伶俐的渔家女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留存着。那浓厚淳朴的渔家风情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家乡的人们都喜欢吃鱼,宁可食物肉,不可食无鱼。因此,人工池塘养鱼,大街小巷卖鱼,提篮上街买鱼,大人小孩吃鱼,在家乡习以为常。但我常到江边渔船上买江里的野生鱼,那江里的野生鱼由于活水,水域宽广,上下几千里的江域,吃起来才有鱼味。但并不是每一次到江边都能买到鱼,因为那些鱼都是渔民打捞起来的,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卖完了。在江边堤上,那里几乎形成了一个早鱼市,许多开餐馆的老板早早就在那里守候着渔船起来的鱼,一上岸,就被抢购一空。

我的县城在江边,初春的一天,我上午八九点去,一排排渔船几十支停靠在岸边,岸上的鱼早卖完了。刚准备走开,一位渔民老妇说,还有渔船马上就回了,看有没有。我立马向远处望去,还真有支一船向岸边开来。那是一叶小舟从外江回来,船上是老两口子渔民。

那老渔民果然从船舱里捞起来一小网,有江颡、鳊鱼、油筒等,我也不管什么鱼,什么价格,买了一两斤就提上岸走了。

上了江堤,那里有几十户人家,算作江边渔村吧。那房屋陈旧,背靠长江,面朝江堤。看样子是建国初期时的建筑,几十多年没翻新过了,旧砖瓦房,前后左右被电线、收视线、水管,横七竖八地拉着,门前屋檐下是桌椅板凳家什,屋里几乎没什么家用电器,门口坐着的几位老人,满脸沧桑,仿佛停留在几十年前的年代。

但看着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想起旧时西梁湖渔民的故事:很早以前,有一家母女俩在西梁湖靠打鱼为生。秋后,滩开水浅,捕鱼艰难,生活过得很贫苦,只能喝稀粥度日。上船逼税,母女俩小心翼翼盛粥给他们。衙门差役一看是稀粥连碗带粥丢到湖里去,还恶狠狠地要抢夺渔网去抵税。正巧来了一位道人口里念到:“差役来催命,逼迫穷渔民,粮食泼水中,绝情!”道人从船尾厨舱里拿了一块抹布,从灶里取出几块柴炭,几笔就勾画出了一条鲤鱼说:“拿去!”差役一看是画,折不了银子,不依不饶。道人口里念到“差役心太贪,渔民遭灾难,死鱼变活鱼,请看。”把手中的“死鱼”往湖里一抛,一条三尺长的活鲤鱼跳到了船头舱里。又默默念到:“悠悠湖中水,滚滚白浪滔,鲤鱼跳龙门,快跳!”鲤鱼一跃,扎进了湖中,差役一看神了,又惊又吓,这才作罢。

故事是很遥远的往事,但几千年来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们,现如今似乎被人遗忘了。

我提着鱼进入里面,借个坐,顺便想请教一下鱼的烹制手艺。一老婆婆正在屋檐下桌子上切菱角,见我们进来,立马搬过来凳子,递过来茶水,问我们买的什么鱼,家人拿给她看,婆婆说“哦,是油筒鱼。”告诉我,油筒鱼要吃新鲜的,对开用刀剖开,在锅里煎到发黄,放一些作料,用水稍微煮一会就好了。

于是,我们坐下,拉起家常来。

他们居住的那房屋,原来还是江边轮船码头的候船室。这里居住的全是渔民。我心里想着,渔民不是住在船上吗?怎么蜗居在这里?这不是贫民窟吗?与堤内城市居民的房屋比起来,简直不可比!他们都是渔业队的渔民,在这江边居住几十年了。

“现在江里还有哪些鱼?”

“现在江里的鱼越来越少了,到处修桥,筑大坝,建工厂,江水一年比一年少,江水干涸,下游的鱼上不来,也没地方产卵。每年放到江里的鱼苗成活的少,有些都爬回岸边被人打捞了。原来这里江段多好的江鮰、江豚哦,现在真是少的可怜!”

“渔民们每天能打多少鱼?有没有一两百斤?”

“哪有啊?原来一天还能打上几十百把斤,现在一天能打上十斤鱼就不错了!”

“当初渔民不是收归集体,分给土地了吗?怎么不愿意种地?”

“是啊,过去有鱼霸,鱼帮,把头,常年受人欺凌;后来有了渔业初级社,高级社,渔业生产队,再也没有把头了,打鱼按劳分配,分给了土地,但我们祖祖辈辈打鱼的,种土地怎么习惯呀?就一直在外打鱼,后来听说分给的土地也没了,就不回去了,干脆还是在船上安家了。”

我很诧异,过去分的地也没了,江里没有鱼打了,种地也不可能了。那不是连根都没有了吗?

“将就着过吧,有钱就买个社保,没钱就办个低保。”

想到此情此景,打鱼打了几千年的渔民们,现在是这样,心里不免有些酸楚!

一位婆婆提醒我,刚买的新鲜鱼,放时间长了不好吃。我得赶紧将刚才买的江鱼拿回去,不然天气热怕变味。临走时,他们还嘱咐,下次再来做客。

以前这个地方,我还真没少来,但从未想到这里还有另一个世界。因为喜欢吃鱼的缘故,初夏的一天,我又到了那里。

刚坐定,出来个花白头发的老渔民,看上去都是七十以上了,“我从十岁开始打鱼为生,我家祖辈都是靠打鱼为生的,现在就这样了。”

他讲述着渔民打鱼的生活。

渔民凭着一叶小舟,从小就在长江的大风大浪里漂泊惯了,每天早起,开船到外江下网已成日常生活。长江禁渔期一结束,渔民们就开始忙碌了。

早晨天还没亮,四周只有水波发出的哗哗声。老两口醒来,点亮一盏发着微微暖光的灯泡。一叶孤舟在江中随波飘荡。天还蒙蒙亮,天边还没有一点红晕,整个江面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晨雾中。对于城市人来说,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但渔民的一天已经开始了。清晨,他们的渔船就准时出现在堤边。这里渔民的早市,原来有上百支渔船,而现在只有不到十几支渔船还在这儿卖鱼。

老伴从舱中拿出一个网子,将鱼从船舱里捞上来,放入盆中,端着盆子跨步上岸卖鱼。婆婆则会坐在船头的塑料布下整理渔网,准备着明天出江的下网。

岸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对于江上渔民来说,卖鱼是日常里挣钱的唯一渠道。他们有的在岸上买了房子,可以上岸吃饭。但还是有不少渔家以船为家,吃喝拉撒全在船上。

这些渔民们春夏秋冬,早出晚归,一年四季水上漂,大千世界对他们来说也许是陌生的。宋代邵定写过一首诗《渔家》:“渔家临水住,春尽无花开。年年谢流水,流得好花来。”就是最好的写照。

江上,乎天天刮风,风浪袭击者打渔为生的渔民,渔民用自己那微薄的力气与大自然拼搏,抗争。风浪把这里的渔民捶打出一副结实的身材,黑黑瘦瘦,结结实实。每当初一和十五,渔民们会习惯地来到江边祭拜江神,保佑他们有个好收成。

最苦的是冬季,白雪皑皑,寒风凌冽,那江上打鱼人是怎样一种生活啊?明代孙承宗有一首诗《渔家》这样写道:“呵冻提篙手未苏,满船凉月雪模糊。画家不识渔家苦,好作寒江钓雪图。”

说来也怪,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老人,不见青壮年和小孩子。

“哪家不是拖儿带女的?小孩子们大了都不愿意打鱼,都出去打工去了。”

“打的什么工呢?”

“打什么工?给人家帮着和水泥,抬钢筋,盖楼房!”

“那他们住在哪儿呢?”

“打工挣些钱,再靠亲戚朋友借点钱,在外面卖房子住了。我们年纪大的就在这江边住。现在除了我们六七十岁的人还在打鱼,已经没人打鱼了。”

“那以后不就再没有渔民了?”

“哪管以后呢?过一天算一天吧。”

初秋时节,我再次来到这里,那江水还已落下很多。江面上吹来的风,似乎有些凉意了。

早就听说,这里的江段出产江鮰,那江鮰可是长江“长江三鲜”(鲥鱼、刀鱼、鮰鱼),是一种名贵野生鱼。我问道:“原来,我们这里的江段,不是有很有名的江鮰吗,现在都跑到哪里去了?”

说起江鮰,老渔民这才说起来。

鮰鱼鱼体前部平扁,后部侧扁,浅灰色,没有鱼鳞,眼睛很小,嘴巴上有四对胡须,尾巴分叉,长的有一米多。背部是灰色,肚子是白色。这种鱼一般的就有五六斤,重的有二三十斤。春天和冬天两个季节,长江江口鮰鱼膘肥体壮,肉质鲜嫩,既有河豚、鲫鱼的鲜美,又没有河豚的毒素和鲫鱼的刺多。

鮰鱼只见于大江大河的激流乱石之中,湖泊中很少见,小河中也不会有,一般生活在江江上十米深以下的水底,吃东西的时候也是在水底;冬季多在干流深水的地方石头夹缝中越冬。鮰鱼主要靠吃小鱼和水里的虫子为生。一般每年三四月开始成熟,便上游到有砾石的江水急流地方产卵,产卵的地方多集中在中游的江段,就是嘉鱼上下这个江段。

可惜啊!但现产量急剧减少,大鮰鱼已不易捕捉。江水少了下游的鱼游不上来,上游建大坝本地的鱼又游不上去,许多鱼种绝迹了。现在不光“长江三鲜”难捞到,就是“四大家鱼”也难打了。

江鮰啊江鮰,那么多人将它捧为珍品,如今为何只剩繁华过后的冷落!我替江鮰的命运多舛而惋惜!

或许,那江鮰也如同渔民一样,是长江上最后的晚餐,很快也会消失不见?

临走时,也许是他们想把渔民最美好的一面定格在人们的记忆中,述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在一个渔村,有一个聪明伶俐的渔家姑娘,人称九儿。九儿家住在江边山下,风景秀丽。有一天,九儿在家里补网,这时只见一个秀才带着书童来到江边游玩,秀才在山下看到山泉叮咚,心念一动,随口吟出一联:“白水泉口口口品”,九儿扑哧一笑,开口道“山石岩石石石磊”。秀才自负才学高绝,不想却被一个渔家女抢先对出,心中诧异。又见九儿貌美,便又出一联“白水泉下子女好少女更妙”,九儿略一沉吟,“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为柴”。秀才见九儿才思敏捷,对仗工整,对联中隐喻自己不学无术,为朽木一块,脸上微红,便向九儿躬身作揖,转身离去之时,飘来一句话:“他日我若登科取士,必来求娶。”秀才回家后发愤图强,不日登科取士,当日到渔村求娶,谁知九儿与家人顺渔而去,不知所踪。世人便以九儿原是天上神仙。

在这个最后的渔村,最后的渔家,我的大脑里始终闪现着故事里淳朴的渔民,我始终沉浸在渔民的故事里。我宁肯相信,在这个世上,只要有人吃鱼,那些机智美丽的渔家女的故事,依然如活生生的电影一样存在于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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