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有盆太阳花

一

事情得追溯到去年秋天。

去年秋天，单位里的花匠在几个花坛里，都种上了太阳花，红的，黄的，紫的，粉的，在阳光下分外耀眼。眼累的时候，朝窗外一张望，便瞅见了它们。金黄的阳光，艳丽的花朵，让我心头一亮。说实在，最近几年的心情，总和秋天的天气差不多，一天比一天凉，一天比一天灰。而这些迎着阳光绽放的小花，不知怎的，竟神奇地钻破厚重的阴霾，在我心头春天般地明亮和温暖，让我一下子觉得，头上天蓝蓝……

莫名的，便爱上了这些俗艳的小花。

某个晴天的午间，路过开满小花的花坛，发现这太阳花一边开花，一边却有种子在成熟。忘了当初出于什么想法，竟从花坛里捻了一些芥子一样的太阳花种子，在下班的时候带回家，撒在家中一个花草已经枯萎的花盆里。

二

接下来的冬天很寒冷，大雪冻死了我不少盆栽。而我，早把太阳花的种子给忘了。

今年五一放假，望着居室中几盆耷拉着脑袋的盆景，又萌生了去买花种的愿望。在查看堆放于阳台角落里的花盆时，看到这个青花瓷的大盆里装着一盆干燥的泥土，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去年不是在这个盆子里撒了不少太阳花的种子吗？怎么忘记了？这花盆干旱到这种程度，花种早就枯兰了吧？

几乎是没抱什么希望，我把花盆搬到阳台外面的花架上，然后用水浇透——反正，不管种什么花，都需要湿润的泥土，对不对？也许，会出现奇迹，说不定。

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没有立即在花盆里种上别的什么花。也许是真的忙得没时间去花市，也许潜在里真有一种信念，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由着这装着泥土的花盆，在阳台外的花架子上，任由春雨一遍又一遍地浸润。

头一周，每个夜晚吃过饭，站到阳台上，我都会去观察一下这个花盆——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周，偶尔也伸头去凝望，期待土里有嫩绿的脑袋伸出来——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二十多天过去了，花盆里依旧一片死寂。

我彻底失望了。

三

这是五月下旬的傍晚，我下班以后，特到花市去转了一圈，买回一株开白色花朵的风铃草——说实在，我喜欢白色和蓝色的花朵。白色的昙花，白色的玉兰，连同稍微沾点白色的兰花，夏兰秋兰，我都喜欢；蓝色诸如风信子，蓝绣球，勿忘我，我也都喜欢。

正待我搬下阳台上这个青花瓷花盆时，我吃惊了。

花盆的边沿，稀稀落落地插着几根极细小的绿针！

莫不这就是太阳花？

我怔住了。

一边是刚买回的风铃草，娇嫩的花朵正盛开；一边是期待已久还不能确定的太阳花，它刚萌芽！

这是很痛苦的事。仿佛一场恋爱，暗恋了多年的女孩，她始终不开口，始终不给你明确的答案，最终，你拂袖而去，找了另一个女孩。这是，你才发现，前面那个女孩，一直在默默爱你，考验你。现在，你却有了另一个女孩，你怎么个交代？！

可你又不得不对它的顽强生命力所折服。随便把种子丢在花盆里，几乎是半年时间，你没为它浇水，没为它遮挡寒冷，甚至，在春天来临的时候，你也没及时把它放到春风下把它唤醒，当外面的世界早已柳绿桃红，草长莺飞，它还在这个干涸的花盆里煎熬……现在，它终于露出了媚绿的微笑——尽管还是浅浅的笑靥，你却要忍心毁灭它了！

怔在那里，下不了手去。

最终，我默默地把这花盆重新搬到花架上，并愧疚地为它浇了一次水。并另找了只花盆，安顿了风铃草。

四

也许是在泥土里憋得太久了，露了头的太阳花草几乎是见风长，花盆里的景致一天一个样。由细针而春韭，只用了两天时光；继而亭亭玉立，嫩嫩生生，宛如棵棵分茬的小豆苗；半个月后，远远望去，整个青花瓷花盆口，窜出一大团旺盛的绿色火焰，在初夏的阳光下炽烈燃烧。

不得不叫人佩服这太阳花生命力的强盛。说实在，这青花瓷中的土，都是些碎石沙砾，些些泥土，也是江南山地里的黄土——不是富含养分的黑色腐质土——这样的“土壤”，原先是我种植仙人掌，准备在其成活后嫁接蟹爪兰用的。不想，最好种养的仙人掌，宁死也不屈就这盆“土壤”，在盆里生活不到两个月，就积郁而亡。去年秋天，我带回太阳花种子，也是找不到合适储放的地方，才随手撒在这个荒废了的花盆里，真没想到，这样的“土壤”，太阳花却长得如此旺相。

真的，我绝对没施过肥！太阳花草那么嫩，水灵灵的，一副一碰就断的样子，我怕施任何肥料，都会谋害了它们的性命。

也许，江南的雨水太滋润吧，因为，整个六月都在下雨，有时早上，有时中午，有时傍晚或者子夜，有时整天，江南的梅雨不下足一个月，是不肯离开的。我只能这样解释，因为，除此而外，别无其他因素。

五

六月下旬的某个星期六，上午，我起了个晚觉，站在阳台上身懒腰，忽然，我惊喜地发现，太阳花开了！而且，一开就是四朵，两黄两红，迎在阳光，像四个靓丽而骄傲的少女，在绿叶的衬托下，光焰四射而又楚楚动人。室外的天空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四朵小花而显得分外开阔。

这样美丽的花儿，怎么能放在阳光下暴晒？这样美丽的盆载，怎能不搬进室内欣赏？一激动，我就把花儿搬进了室内，放在玻璃的茶几上。确实，整个客厅因这盆绿色，和绿色上阳光般的四朵小花而“蓬荜生辉”。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四朵小花，进了我的居室，不到两小时，就蔫了。

第二天，缀满花蕾的太阳花草，也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开得满盆鲜花。

这是怎么回事？单位里的太阳花一直开到日落才凋谢的呀！多年前，初中课本里不是也有篇写太阳花的文章，说它“朝开夕谢”的么？我种的太阳花怎么开花时间这样短暂？难道太阳花也会“南橘北枳”，在我单位“只争朝夕”，到我家后便“昙花一现”？

第三天，一朵花也没开。

第四天，太阳花草失去了精神，倒伏下来。

这小花，如此不争气，我愤而把它又搬回到阳台上。

六

让人称奇的是，才让它在阳台上晒一天，也就是第三天早上，花盆里居然开满了红色黄色的花朵！我看见它们时，它们正在青花瓷盆里喧闹，满脸阳光，精神抖擞，仿佛从没病厌厌的样子。

也许，是我自己猴急，等不及它开花，就把它搬到阳台上去了吧？我怀着喜悦而愧疚的心情，又把这一大盆蓬勃盛开的太阳花搬到茶几，坐在沙发上，仔细凝视欣赏。

不曾想，前面发生的“悲剧”，再次上演了一场！

我惊诧了。

莫不是这花儿名叫太阳花，就因为它专为太阳而生？换句话说，它所有的花儿，只为太阳而开？而我自作多情，强奸人家感情却浑然不知？

这样一想，内心惴惴，赶紧把花儿又送到阳台上。

七

果然如此！

见到阳光的太阳花，立马有了精神气，花朵迎着阳光，畅然开放。你看它们，面对阳光，伸展花瓣儿，袒露花蕊，没一丁点儿顾忌，没一丁点儿保留，把自己完全交给了阳光。而且，阳光越炽烈，它长得越精神，花开得越茂密。而太阳落山，花儿也就随之而谢。

我还注意到，要是雨点，不见太阳的影子，太阳花就会开得很迟，中午十分才开，不到傍晚就凋谢了。而且，开的花朵数量要少得多。

水陆草木之花，不知几千万种。除了昙花喜欢月亮，其它都没有不宣称喜欢阳光的。然除了太阳花，还有哪种花能如此执着、忠贞不逾呢？牵牛花，映山红，美人蕉，谁不是在太阳初升之时开放，太阳一炽热便即刻偃旗息鼓？向晚的指甲花、夜来香们，谁不是趁着太阳快落山时，才出来现现身露露脸？

花中有众多的投机主义者和“好阳”之叶公，这让我想到生活中一些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憧憬爱情，口口声声说对爱人始终如一，但在金钱、权势面前，即刻动摇了立场，出卖了爱情乃至人格和灵魂。还有些人，高举右手，宣称自己是某某主义者，宣誓自己为某某事业奋斗，“全心全意为什么什么服务”，其实，他们何尝不是“高举右手唱高调，双膝跪地拜菩萨”的机会主义者？为升官发财，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完全没有某某主义的样！

这样一想，不由得就对小小太阳花更加喜爱了三分，喜爱它的顽强，喜爱它的名副其实，喜爱它的忠贞不二。

八

夏日炎炎如火烧。三十八度的高温，也没吓倒太阳花。

我掀开窗帘，看阳台上的青花瓷盆里，朵朵的红，朵朵的黄，在火一样的阳光中，骄傲地微笑。

透过太阳花，我看见了一方蓝蓝的天，蓝蓝蓝蓝的天，纯洁而美好。

跟太阳花一样做人，顽强生活，对爱情的忠贞，对信仰的忠贞，做一个恶名副其实的人，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