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

出门几步，就会遇见一棵银杏树。时下虽是深秋，但远一点望它的叶子，还是青青郁郁的，好像还处在青春里，还在迸发着生命的活力。可在近处，尤其在树底仰头而望，在大片的青郁里，就会发现一些叶子的顶部已经有些微黄了，该是这些叶子，提前在感叹季节的不可逆转，预知即将来临的死亡，而为自己的生命终结，一点点的在做最后的准备？！

与这棵银杏树不远，也有几棵樟树，树冠很大，葱葱郁郁的，似乎秋天对它来说毫不相干，看样子仍然是享受着春天。这个季节，它们有距离的互望，还互相映衬，至少还不是孤独。但这样的日子不长了，待天气一冷，秋风一起，银杏的叶子就会逐渐变黄，乃至全部落下，变成光秃秃的枝干。看它的样子，像是被谁脱了衣裳，曝光在了天穹之下，这与依旧葱郁的樟树叶比，有着天壤之别。

喜欢晴好的日子，秋阳照过来，银杏叶的黄上，镀了光，那满树都是灿烂的黄，无疑给秋天带来着无尽的浪漫和诗意。樟树就不一样了，一年四季是常绿的，秋阳照过来，虽给樟树叶镀上了一抹亮色，但这亮色却使得叶子往深沉里去了，变得老练，已然没有了春天时的鲜活。不过它还是绿色，还不会落叶，它依然是肃穆的秋天，抑或是凝重的冬天里，指引人去憧憬春天的所在。

樟树的落叶不在秋冬季节，是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当被冬天欺凌的银杏树枝头上早已长满了新叶，可樟树枝头的新叶才刚刚长成，才露出生命的喜悦。那经历过夏秋冬的老叶，也就完成了使命，择机而退，纷纷地陨落，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体现了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尊重。那会儿，从樟树下面走过，时不时就会被飘然而落的落叶碰触到，也会听到落叶落地的细微撞击声，似乎还可以听到落叶离开树枝的轻微叹息。我是扶不住这些叹息的，但我知道叹息里有对生命的眷念，有对生命的无可奈何。往往会捡起一枚落叶，放在手心，想安慰它一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我很惘然，也很痛苦。不经意间树叶从手心滑落，重新回到了泥土，那一刻我心如刀绞。而生命本该如此，新的叶子长出了，老的叶子就得离开，生命就是这样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啊！

银杏树与樟树不同，它在秋深的时候，叶子全部落下，变成了光秃秃的树，其枝桠疏朗着天空，样子很不好看。难看的还有枝桠上面的疙瘩，它黑着脸，一脸的怒气，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的寒冷在生气。看这些或大或小的疙瘩，我不以为它丑陋，也不以为它是在愤怒，反而以为它很美。因为在它的里面，孕育着生命，也即是来年的新叶。为新的生命不在乎自己容颜的树疙瘩，行为高尚，值得敬佩。待到新春的时候，无数的扇形银杏叶从树疙瘩里挤出来，风中摆动着，像是挥舞着无数双的小手，又像是无数张喜悦的笑脸，它们站在枝头看着春天，那景象真的美不胜收。

最美的还是银杏叶生命的最后时期。那该是在临近冬天的日子，气温骤降，原先有一点点黄的叶子，仿若受到了什么魔咒，似乎一夜间就通体变黄，整个的银杏树也是全身遍布起了灿烂的黄。它黄的时候，我会走近，最后看一眼银杏叶的辉煌。我看不出它的痛苦，也看不到它的悲哀，我看到的都是生命的欢歌和生命的灿烂，我的眼眶湿润了，无理由的就对它有了一种尊崇。

而当秋风乍起，叶子纷纷落下，它们在空中悠然飘落的优美姿态，宛若一只只的蝴蝶在翩跹，令人的遐想无限。它们一片片地落到了土地上，黑色的土地马上就深情款款的拥抱起这些金黄的叶子，诉说着永不再分离的话，其情切切，其状凄美。而那一片片的落叶，亦如一双双离开人世的灵魂的小手，顺势紧抱土地，倾诉着叶落归根的话，其情殷殷，其景粲然，使人不由潸然泪下。想不到落叶对大地的思念，大地对落叶的感情，竟是如此的执着！有一刻，我就想，假如有一天我去远方的灵魂聚集地，我定会要求整个的秋天为我合唱，那秋风就是吹号手，大地则是号角，遍地的落叶就是我眷念的合唱队员了。

我在遍地金黄的落叶中踩着，听着沙沙之声，我会感觉这些生命的灵魂，在极其愉悦的呻吟，在极其痛苦的呐喊。顷刻间，我忽然觉得心灵变得祥和而宁静了，大地也变得庄严而凝重。瞬间也明白，在自然里，生命不过是个形式，是个简单的过程，然而，在这简单和形式里，生命却是无比的高贵和有着尊严的啊！

在这些落叶里面，我会捡起一枚，拿到阳光下，晒干，做一枚银杏叶的书签，以为这就拥有了秋天，然后放到我阅读的书里。这样一来，不论什么季节，只要我翻开书，我就会看见它，也就会看见秋天，看见秋天的这棵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