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碎片

作者: 叶志俊2023年01月09日优美散文

背 篓

家乡从河坡至山顶遍生着一些长势旺盛的石竹、木竹、金竹、斑竹和白夹竹。石竹如浪,木竹如林,金竹和白夹竹则绿海般环围着白墙红瓦的村庄。前者伐割运往山外做菜架,编篱笆,上建筑;后者经乡间巧手的篾匠编制成各种式样的竹编器具畅销山外集镇街市。其中,背篓就是山里人家家必备的一种特殊劳动运输器具,它祖祖辈辈辑录着大山沉重的运输史和艰辛的岁月,让我对其滋生出一种特殊的情愫。

背篓口敞底小,形似喇叭,大小不一,大的背柴背粮,小的背礼品背年货。正月的乡风里,大路上穿行的背篓,盛满温暖的问候和祝福;繁华的集贸市场上,候鸟般的背篓装着交易的柿饼、核桃、板栗、香菇……春夏秋冬,日月更替,山里人用竹篾背篓背山背日月,背一首古老的山歌,背一部勤劳的农耕。难怪,山里人拥有了一个散发着汗味的名字——背二哥。

大地解冻,万物复苏,坡岭洼渠里的树木才刚刚簪花、戴朵,扬起一线绿眉,在春阳温柔的光环里,在牛歌网织的山坡上,一线蠕动的背篓开始蛇形蜿蜒在早春的风景线上。这是山里的农民往屋后的山坳里运送春播的农家土肥。他们背上热气腾腾的牛粪,躬着身弯着腰,手拄平拐,一步一声号子,一步一把汗水。今天张家,明天李家,同心协力,帮工换活,一背就是十天半月。沉重的负荷,艰难的劳动强度反使他们开心、快活。他们一路笑语,一路山歌,一路情趣。上山下河,走湾过坡,所到之处无不春歌荡漾、春潮融融。过路的行人见了便有感而发地盛赞一句﹕人勤春来早,我的父老乡亲就乐成了山洼洼里正在绽放的山桃花野杏朵。

时光像过电影一样,秋阳才刚刚烧红满山满坡的树叶,烤熟满树满地的瓜果、豆萁,山里那些壮如山牛,肤如古铜的背二哥们从如林的玉米地里满篓插花地背出金黄的玉米棒子,背出一季沉甸甸的丰收。他们四面开花,各个击破,抓节令,抢天气,趁着秋高气爽收获着丰硕的金秋。背篓在这个艳丽的秋日倾其胸怀,亲吻玉米,拥抱金秋,诗化写生乡村。

背篓是大山的功臣,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承载着山村的重任。它们把山里的特产背出去,把山里的粮食背出去,而后把山外的新鲜和文明统统背进来。背篓就这样演绎着昨天辉煌而古老的故事。在我记忆的长河里,我的父老乡亲,他们从遥远的时光里背着一部山乡的编年史,背着对明天美好的憧憬,正汗流浃背,躬身附首地向我走来。

噢,我的家乡的背篓,我的那些亲亲的背二哥!

手 磨

手磨与水磨、立立磨和碾子是那些年代里乡村人加工粮食的系列"作坊", 它们曾经很长时间主宰着山里人的一日三餐,延续着他们艰难的生存命运。其间,手磨是家家厨房里的一台永不疲倦的留声机,让慈祥的婆婆,温馨的母亲,巧手的媳妇们摇转出一支支酸涩苦辣的曲子,让我的记忆永不褪色。

手磨形如一轮山月,它尺盈围圆,寸余厚薄,上下两页磨盘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上盘一侧安一直角拐柄,每当饭前,山里女人往锅台上放一磨架,再置上重合磨页,于是,她们左手执勺,右手握柄,一手灌豆,一手拐磨,转速不紧不慢,勺磨配合默契。人,一伏一起;勺,一添一转。勺盆叮当,磨盘悠转,豆浆涟涟。这是我幼时细观母亲磨豆浆时的真实留影,她那优美、娴熟的动作至今让我感动。我也曾效仿拐过豆浆,但勺磨总是难以和谐搭配,不是勺子碰了磨盘,就是黄豆被撒了一地,转转停停,非常手生。

手磨在那些年代里是调节我们生活质量的"小作坊",家家具备。记得那个瓜菜代充饥,碗里漂不出一朵油花的苦涩日子,手磨确实改善了我们的生活。母亲在上面给我们磨米浆,给我们磨麦拉(新麦粗粉)。当然,像母亲一样的山里女人就是烹调日子的出色能手,一勺黄豆,经她们在手磨上一加工,在厨房里一点卤,这山里独创的风味食谱让所有的善男信女有了强烈的馋欲和生存渴望。有了手磨,有了山里的巧妇,才有了这名目繁多的菜豆腐节节、菜豆腐荞面、菜豆腐拌汤、麻辣豆腐、红烧豆腐等系列食谱。如今,这些原创的山里风味小吃被城里人奉为上等佳肴,被许多餐饮摊点打造装裱成炫目的招牌,强烈地眼馋着天南地北的胃口,难怪城里人一到乡里做客时脱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做碗菜豆腐节节!

今天,山里锅台上的手磨让新型的豆浆机彻底炒了"鱿鱼".这些曾经调节着农家生活的手磨,虽然在现代生活节奏的浪花里被淹没了,但它们昔日在厨房里作功的余韵仍在温馨滋润着我怀旧的情结。如今,我家厨房的一角,那两扇伴随母亲们走过了多半个世纪且被岁月磨薄了嘴唇的手磨,古董般地蹲在墙角,向我们写真着一段苦涩的岁月,它更是一本无字的家书,向我诠释着母亲一样的山里女人的贤淑和美德。

马桑果

说起马桑树,我们家乡的坡岭沟渠处处皆是,它是一种只能作柴火的落叶乔木。树有一人多高,枝杆长到一定的程度就自然成了一种弧度,一般在碗口粗的时候不是干死就是被村里人砍掉做了柴火。马桑树在深冬季节率先在枝上吐露出红艳艳的芽苞,第一个给我们报告了春天的消息。看到满枝迎寒而绽的红蕾,我们就感到春天的脚步已经离我们不远。再后来,马桑树就长叶开花结果。果子在五六月成熟,颗粒黑中透红泛紫,紧凑一树一枝,给我们炫耀着殷实的性感。这种果儿能酿酒,巧手的家乡人把它们采回去,酿出像葡萄酒色泽的马桑果酒,红艳艳的,味甜醇香有劲道,成为山里人招待远亲近邻的特色佳酿。

年少时常听大人们说,马桑树在很早的年代里也是一种成材的树种,它高大、挺拔、粗壮,可做建房梁柱。据说回龙寺大殿被拆除后有人看见那根中柱就是马桑木。我虽没谋其真容,但从乡亲们认真的闲侃中已经信了五六分。那么这种树为何成了一种矮化木本植物?这里有一个神奇的传说。传说远古的时候,天上有十二颗太阳,晒得大地烈焰沸腾、寸草不生,老百姓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时,有个叫二郎爷的神仙知道后,决心要为民除害。家乡有个天洞包,天洞包上长满了这种茂密粗壮的马桑树。这一天,二郎神用天洞包上的泥土团了十一个泥蛋,他爬上高高的马桑树尖,一口气打下了十一颗。然而不小心下树时树枝挂破了龙袍,他一气之下口出咒语:马桑树长不高,再长永远爬腰腰。也就是从那时起,太阳不晒了,地面上的温度四季分明,风调雨顺,庄稼连年丰收。然而奇怪的是马桑树从那时起就是这个形状,稍微长高一点就成了弧形。这当然只是神话。

我时常把这些童年的旧照翻出来晒晒,为的就是记住那段浓浓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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