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洋洋的天

作者: 周晓枫 2015年10月23日优美散文

早晨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溶漾在室内。已经九点了,可一切依然安静。平时早在六点,楼道里就会响起稠密的脚步声,仿佛人们在很近的地方就遭到生活的枪击。休息日,粘在路上的脚终于被拔了出来,舒舒服服地摆在床上。

我继续假寐了一会儿。白日梦比夜梦乖得多,白日梦有方向盘,受愿望的驾驱,可以开到你想象中的目的地;夜梦牵着你走,你只有交出理智的最后武器,被动地看着它的脚后跟。所以,我格外喜欢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入非非——谁也不知道,我有一只超现实主义的枕头。我就这样慵懒地待了很长时间,一个念头突然像清凉的水渗进头脑里:应该去远郊独自走走。

我是个情绪主义者,立即被这一想法煽动起来。洗濑完毕,对镜一照,镜中人一张成熟向日葵一样的黑圆脸,两排玉米一样的黄牙……真令人扫兴,于是我又稍稍化了淡装,白毛女变成了白骨精,谁也认不出。前一段我丧失理智地热爱巧克力和油炸食品,人毫无原则地胖了起来,原谅我充满脂肪的生活。不管它了,套上一条米色条绒的束腰连衣裙,我就像一颗幸福的花生走出了家门。

经过辗转的车乘,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临近中午。我爬上了草坡,看到健壮的园丁正在给草皮剃头,一个平平的板寸——我嗅到四溢的草汁清香。像一只羊,我产生了由衷的感激和快乐,这快乐促使我继续向草坪深处走去。 我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向阳的草被风整齐梳理。视线里已看不见同类了,我舒适地躺在这整匹的绿天鹅绒上,和蔼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里我很放心,不担忧危险的降临。我是个长得丑态百出的女人,对自己的相貌无法自信,但我对自己相貌的安全性相当自信——凭这副尊容,我不会被拐卖,连边远农村鳏居多年的老大爷都下不了决心。你看上帝有他巧妙的公正原则,他给予的苦果里有一枚甜的仁儿,在看似的恶运里,可能包藏着格外的好处。我不认为自己是廉价的,我整个儿地无法出手,被拆散了还是值些钱的,肝啊,肾啊什么的……机器是成品价位高,而我以零件见长。

我忽然有点饿了,我一饿就毫无主张和灵性,看着五线谱都像铁丝上挂满了小小的勺子。我得承认,我很贪吃,在我看来,啃过鸡翅的嘴比涂过口红的唇更令人产生品尝欲。先吃了两块鲜花玫瑰饼,属酥皮一类的点心,其实并不怎么好吃,但我喜欢它的芳名及其象征的古典浪漫主义色彩,如同男人当然不愿接受毫无姿色可言的女人,但如果她是名门显贵、皇亲国戚,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这时,万仞阳光倾泻下来。太阳大饼给予着热量,这简朴中不断营养我们的光辉。云像神圣的大鸟飞过,天空一片吉祥。棉花是人类的种植,云是神的作物。

草坡的绿色荡漾开来,有着细腻的层次过渡。还有那些美丽的花儿,开放着香气和色彩——花是春天的眉批。几只蜜蜂飞过来,它们的巢就在附近。多好,蜜蜂上班的地方离家这么近,何况它们的工作就是和甜蜜打交道,这里的蜜蜂真会享受。不像我,我像一只生活击打的台球,屡经磕碰,最后还是要掉进陷阱中去。蜜蜂“嗡嗡嗡”自然又轻松地歌唱着,它们不学电视里的歌星,他们非得把五官拧在一起才能出声,好像不如此就不投入,可我看他们就像得了盲肠炎。随着蜜蜂的引领,我眯起眼睛,听到美妙的天籁普降下来。我享受着午后的动人时光,神清气闲,梦稳心安。

春天,这只绿色的候鸟,每年都悄悄飞回。我看着矮岗上的那些树,它们像依着母亲的孩子;或许春天就像一棵树,风把它轻易晃动。

谁把光的尘粒磨得更细,这轻盈的黄金弥散在整个世界……我打开内心的花朵,感知体外的天堂。我的骨头是笛子做的,风吹着我,满身都是音乐。人们啊,你们可以拿走我又苦又甜的巧克力爱情,可以拿走我细微起伏的灯芯绒温柔——别说我给你们的是虚拟的幸福,你们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好。

我在这个令人陶醉的下午浮想联翩,不知不觉睡着了。阳光盖在身上,青草铺在身下,我仿佛一只倍受宠爱的昆虫,一动都不动,不摇摆,也不飞翔。

漫长的午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了,太阳把它漂亮的晚霞斗蓬脱在天边。光线散了,头发乱了,可眼睛却清澈起来。

我收拾好行装,走在回家的路上。天渐渐地暗了,可我一点也不忧伤,我知道会有星星排列开来,像干净的银币,慷慨的神将在今晚公布他所有的储藏。春天也会使我出手大方,为此我感激这懒洋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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