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苞谷粑粑

作者: 陈德琴2023年03月08日生活散文

端午节前后,嫩苞谷大量上市,沉睡的味蕾一下子被嫩苞谷棒子的清香、苞谷粑的香甜激活。嫩苞谷粑粑是我从小爱吃的食物,一看到嫩苞谷棒子就想到爽滑的嫩苞谷粑粑,不由涎水长流。我相信,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从小喜欢吃什么,就会对什么有感情,无论它多么粗鄙,日后都会念念不忘。

此文所说的嫩苞谷特指糯苞谷(即白苞谷),非大量种植在田野里硬碜、不好吃的黄苞谷。对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黄苞谷糊糊、黄苞谷粑粑以及红薯等粗粮吃得人想吐,以至后来几十年看都不想看一眼。但糯苞谷不一样,它软、糯,无论蒸、煮,都嫩滑、爽口,很是好吃,在“青黄不接”之时,它甚至具有大米一样的主食地位。

对嫩苞谷喜爱有加的我,啃苞谷棒子是喜欢它的方式之一。将粗壮白嫩的苞谷棒子放水里煮熟,用筷子插入苞谷芯,举着筷子就可舒心畅快地啃起来。一口下去,苞谷粒的微甜和清香瞬间就在唇齿间来回打转。小时候缺了门牙,啃苞谷棒子时总是边啃边漏,公鸡母鸡便跟在屁股后撒欢,有时还跳起来啄食手里的玉米棒子,一时吓得我哇哇大哭。

当然,我最喜爱的还是嫩苞谷粑粑。要吃嫩苞谷粑粑,得先将嫩苞谷磨成浆。母亲掰回嫩苞谷棒子,抠下苞谷粒,我们就用石磨推。母亲负责向石磨里喂苞谷粒,俗称“添磨”。“添磨”是个技术活,需掌握好每次喂入石磨里苞谷粒和水的量,粒多水少,苞谷浆粗糙有皮,影响口感;粒少水多,浆稀难成型。每年推嫩苞谷粑粑,几乎都是母亲“添磨”,仿佛这是她的专利。没办法,这是时间和经验赋予她的魔法。在我们费力地一推一送磨搭钩的咯吱咯吱声中,稠稠的嫩黄色苞谷浆便从石磨里慢慢流出。磨槽里堆得多了,母亲就用瓦钵将它们盛起来。

嫩苞谷粑粑分蒸粑粑、煮粑粑和油炸粑粑。母亲做蒸苞谷粑时,常会在苞谷浆里加少许糖精(那时鲜有白糖)调匀,再用洗净的桐叶(或芭蕉叶)包好放竹蒸笼里蒸。随着蒸笼里的袅袅白气冒出,灶屋里就会散发出嫩苞谷粑清甜的香味。我们往往等不及,常常围在灶膛边心急火燎地问母亲:“粑粑熟了没?”母亲边往灶膛里添柴禾,边揭开锅盖查看,嘴里还嘟哝道:“一揭三把火。”后来才知道,揭锅看一次,多烧三把火。待芭蕉叶或桐叶变色,粑粑基本就蒸熟了。我们迫不及待地从蒸笼里拣出一个,急急慌慌地边用嘴吹冷气边左右手互换,稍稍冷却就大快朵颐。其实,刚蒸熟的嫩苞谷粑有点儿稀,粘在桐叶上不好拿也不方便吃。所以,吃蒸苞谷粑最好是微温时候,苞谷粑不粘叶,也不黏手,如果再佐以胡豆瓣酱或两片酸萝卜,微甜中掺杂酸辣味,舌尖瞬间就会被酸甜辣咸包围,胃也会跟着欢快起来。母亲通常会蒸许多嫩苞谷粑用筲箕装起来,我们中午睡午觉起来,或下午放牛回家,常常去筲箕里摸个蒸苞谷粑粑垫肚子。

母亲除了蒸苞谷粑,还会煮苞谷粑给我们吃。摘一把嫩豇豆或一个嫩南瓜,油炒后加水煮沸,再用锅铲将稠稠的嫩苞谷浆一小团一小团地舀进油汤里,文火慢煮十来分钟,一半粑粑一半糊糊的嫩苞谷粑便煮好了。嫩绿的豇豆(或嫩南瓜)与嫩黄的苞谷粒相得益彰地躺在铁锅里,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吃时再佐以咸菜、腌蒜、樁辣椒,简直就是人间美味。煮的嫩苞谷粑,除了微甜、清香,还有爽滑的口感,吃一口粑粑,再喝一口鲜咸的糊糊,胃立刻被温暖包围。

嫩苞谷粑最富贵的吃法是油炸后再裹一层红糖。将嫩苞谷浆团成扁状圆形,放入油锅里文火慢炸,待外表焦黄内里熟透后起锅,再熬制红糖浆,待红糖浆稠到起丝时,将油炸好的苞谷粑放红糖浆里一滚,油亮焦黄的油炸苞谷粑便大功告成。油炸苞谷粑入口,绝对重口味,浓浓的菜籽油香混合着苞谷粑的清香,再裹挟浓郁的红糖甜香和外焦里嫩的口感,好吃得恨不得将舌头一并吃掉。不过,小时候可没多余的菜籽油炸苞谷粑,最奢侈的时候大概也就端午节吃一次了。现在过端午节,油炸苞谷粑依然是招待客人的一道大菜。

苞谷属粗纤维食物,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微量元素等,有长寿食品之美称。因糯苞谷产量低,小时候,父母舍不得腾出大块地种植糯苞谷,聪明的母亲便在蔬菜行里、田埂上,见缝插针地栽种糯苞谷,只为让我们美美地啃嫩苞谷棒子、吃嫩苞谷粑粑。父亲常说,农村劳动力不能总吃细粮,要多吃粗粮,如此才能身体壮,干活才会有力气。

许是从小在农村长大的缘故,所以我格外钟情嫩苞谷粑粑,它的简约和与泥土的亲近,足以让后来生活在城市中的我们爱不释口。每吃一次嫩苞谷粑粑,都是一次对故乡和过去岁月的回望。

人行犹可复,岁月哪可追?脚步不停地在路上,而我的味蕾隔着光阴的流水依然在故乡。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