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深处的老屋

作者: 作者:九满[文集]2023年04月05日情感散文

我家的老屋,是座落在藕池河畔的一栋茅草房,土木结构,坐西朝东。厚重结实的木门,古朴典雅的窗户,木结构的雕刻以及房屋的整体布局都在讲述着主人曾经的派头、排场、阔气。小时候,每当亲友上门,父亲总是喜形于色地拍拍门窗,或指指房上的屋檩、中梁,夸他这房子大气新派,一脸的自豪,仿佛他老人家就是一个改天换地的英雄。

其实,父亲的确算得上是一个英雄,老屋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杰作。父母婚后的第二年,我的大舅便动员他们搬到土地更肥沃、人员更稀少的下柴市来创业。父亲在北风呼啸的严冬挥锹铲土,或头顶满天繁星赶运木材,直至赤日炎炎的酷暑才上梁园垛。几经周折,终于盖起了这个属于他自己的窝。

老屋门前是一个很大的菜园,几畦绿油油的韭菜、辣椒、空心菜……就像鲁迅先生所描述的百草园一样,每到夏天,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在这里弹琴。菜园的门口有一颗酸枣树,酸枣树叶子光滑明亮,到了夏季,树上结满了酸枣。老屋后面是一片树林,栽有苦楝、香椿、杨柳等树木,还有一棵古老苍劲的毛桃树。这些树木和我们一样,不需要特别的营养,只要有阳光和雨露就能健康生长。

清晨,阳光洒满村庄,可爱的鸡、鸭、鹅蜂拥而出,鸡寻找自己的玩伴或飞上草垛引吭高歌,鸭与鹅迈着豪迈的步伐向池塘奔去。鸭子左右摇晃,步态憨厚拙笨;而鹅则大为不同,它们头颈高昂、步履轻盈、声音清扬,不愧是动物界的君子。

老屋的左边有一口池塘,那是父亲垫宅基地时开挖出来的。炎热的夏天,中午骄阳似火,空气热得发烫,云像白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烧。我们这帮小伙伴就会跑到池塘边,扒光身上的衣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享受塘水的清凉。水蛇昂起头从我们面前不慌不忙游过,轻盈的水蜘蛛在水面蹦跶,鱼儿探出头来在清风中微笑容。玩水的间隙,我们顺便摸点鱼虾回去讨好母亲,

当黄昏来临,高高矮矮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它们在村子里盘旋、萦绕、升腾,将金色的晚霞涂抹、渲染、虚化。原野里便弥漫着浓浓淡淡的味道——有花草浓郁的馨香,有瓜果温润的甜香,也有柴草燃烧的清香。而最吸引孩子们的自然是饭菜的香味了。那一刻,炊烟在我的眼里似乎不再是会随风而散的缕缕轻烟,而是一股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在炊烟的召唤下,我像归巢的小鸟扑进家门。火燎猴急地拿起一块香喷喷的萝卜干塞进嘴里,搂着母亲,亲昵地叫一声"妈!"

夜深人静后,村庄沉静下来了,从堂屋传来的响声轻柔地拨动着耳鼓,犹如天籁,宁静而旷远——那是我上床睡觉后母亲点着油灯纺纱发出的声音。母亲一手捻着棉花,一手摇着纺车的手柄,一丝不苟地上下挥舞。悠悠的纺线声穿越静谧的时空,在夜色里带给我安稳和舒缓。纺车那一停一响的嗡嗡声,恍如母亲给我一声声的安抚和慰藉,把我带进空灵美妙的梦里。

1970年的那个开学季,我带着追寻、探索的种子,走进了学堂。从此,吃过晚饭,我便坐在床沿上,伏在那张梳妆台上,面对菜园复习课程,虽然诵书的声音有几分胆怯,但南来的风与门外菜园里散发的清香沁人心脾!当然,老屋所给予我的不仅是南来的和煦之风与花之芬芳,还有忍受孤独的心性与决心。那年高考,在神秘天宫的感召下,我圆了我的大学梦。

大学毕业后,我怀揣着一颗激动、兴奋、紧张的心,将母亲的叮咛连同那枚叫乡愁的十字架,一同塞进清瘦的行囊,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土地,告别了牵肠挂肚的母亲,也告别了我生活了二十五载的老屋,无情的车轮把我送到了南国的热土上,开始了我漂泊闯荡的生涯。

后来,兄长们相继成家立业,住上了砖瓦房。老屋也不停地被分拆,而且越来越小,越来越简陋,渐渐地失去了它的古典与大气。

四哥与五哥分家的时候,他们索性将老屋彻底地卸解。从此,那座曾留下我的快乐、幸福,甚至苦难、泪水的老屋,连同屋前的"百草园"彻底消失。

再后来,四哥把老屋的废墟改造成了菜园,虽然四哥经营起他的菜园来乐此不疲,可我却不喜欢它。四哥哪里知道,没了老屋,我的灵魂只能浪迹天涯。

随着年龄的增大,我的这种老屋情结越来越强烈。我想家的时候,不停地勾勒着老屋的样子,试图穿过时光的丛林,以此牵出一些蛛丝马迹,还原那些支离破碎,让老屋锈迹斑斑的过往重见天日。

去年四月,我回老家拜谒父母。我默默地到老屋的原址上呆了一会,那些遗留的砖头、石块、瓷片,似乎随便触碰一下,都会有一段鲜活的往事在瞬间复活,每走一步,仿佛都可弯腰拾起一段童年、少年时的记忆…… 

小时候,我总觉得老屋藏在藕池河畔的那个角落里,太过偏避和落后;而现在,在离开老家多年后,我开始为故乡的偏避而倍感庆幸,因为偏僻,没有人来开发,没有人要征掉我家的土地,没有人切断我浓浓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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