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梦

作者: 枫林主人 2015年11月04日优美散文

人在倦累之时,懒懒地爬上床去,便是一夜沉酣。那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手脚,那眉目也不是自己的眉目,一切都随意摊开而无力收回似的,尽然地放任不管了。至于门窗外面,是否风打落花,月出迷云,根本不闻不见,就是自己做了什么梦,也只是梦里知道,待等到明日醒来,好的坏的亦便忘诸脑后了。

这样的人,很是叫我羡慕,能这般不折不扣的休养生息,想来他的身体,胃口和精神,都要好过我的。所谓不曾参禅悟道便能入化境者,大概有这般睡法儿的人,亦可算作一例。其实,我也没有失眠的习惯,同样是到了时间就要上床,只不过不能马上沾枕而眠罢了。若那时实在困倦,却又难以入睡,我便会闭着眼睛数羊,一只两只的数下去,一会儿便觉得睡意渐浓。只可惜有时正数得好,突然从白羊群里跳出一只黑羊,让人分了心。后来没办法,便只好把佛祖搬来,幻想他高高在上的样子,而我就是那个摩顶受戒的人。那时他抚着我的头,对我说道: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现在别人都睡了,你若不睡,就该吃亏了。于是,这么想着,也就安心睡去了。

不是很累的时候,呆在床上便会想一些事,可这些事并非眼前事,大多是被白天排挤出去的零零碎碎。它们大概经了时年岁月,一副在水上漂去很远的样子,好似只有趁此轻眠难梦的闲暇,才能够一波一叠地推向我。然而往事无非如此,皆因它们去得太久,除了我现在还能认得一二,别的便是一点力气也用不上了。譬如昨日的事,与人总能密切,前日的事,亦不算生疏,假如愿意的话,好像还能把它们拉到眼前敲打一番。然而若再往前,一日一月的往前,五年十年的往前,却是如何都够不着了。它们就那样在水上漂着,散落得零星一片。

往事既不能例袭陈言,捧心以对,便也只好随它们逐生逐灭。然而好笑的是,偏在这工夫,却还有别样的东西挤将进来。那时,我已是倦催睡意,脑子里也一阵阵发轻,发麻,似乎立刻就要携身梦土而去。忽然,在黑沉沉的脑洞中,一下子浮现出陌生人的样子。它们或是一个名字,或是一张脸庞,只是那名字叫得够怪异,那面目生得也奇特,甚而还要跳出大额头、佝偻眼、地包天一类的形象,然而于我总归是陌生,总归是不得其解。他们那时虽像暗夜里擦亮的火苗,蓦地让我吃了一惊,但马上又被浓重的睡意全然吞没了。

一夜梦到的东西,可谓非常丰富,其中也有一些醒后想不起来,致使我误认为当夜无梦。可在白天,却又总能通过眼见的什么东西,将它们机缘巧合地勾了出来。梦中的我,经常慌张无定,不是奋力追赶别人,就是被别人一路追赶。我跑的时候,骑车总会掉链子,开车总是踩油不走。眼看那些人就要追上了,我便掏出枪来还击,可那时不是扳机扣不动,就是手里的枪变了滋水的玩具。若是在冬天,半夜蹬了被子,便会做些风雪之梦,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走,大风刮得眼睛睁不开,到处寻找避寒的地方。有时也会做些着急的梦,梦见自己揣了一身五湖四海,就是找不到飞流直下的去处,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了,发现外面好多人在排队,便只好接着再找。

因了这样的梦,有时便会惊醒,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感到茫无所主。想想过去,将来,想想亲人,朋友,觉得孤身寄世的我,轻得像一根稻草。再想起小时候,睡在母亲身旁的日子,自己是多么安心,就是偷眠假睡,想着她看我的样子,也觉得整个眉眼都是舒展的。

运气好的时候,自然亦会有妖娆的绮梦,梦里面风摇花烟,香流粉白,实是让人恋恋难舍。怎奈这时,往往天将大亮,闹钟也响个不停,虽勉强醒了,却还闭眼不起,妄想能把刚才的梦接着做下去。然妄想总归是妄想,似如此软媚的美梦,怎么可以说得就得。还好,还有明天,还有一生呢,且留着以后慢慢逢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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