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深处

作者: 屈绍龙 2015年11月10日优美散文

秋日清晨的阳光,投射在低矮的石墙上,淡紫色的牵牛花挂着水珠附在细长的枸杞枝条上怒放。浅红色的牵牛花,爬满胡同边的木栅栏,长长的枸杞枝条,探出头打量墙外的动静,绿豆粒大的浅红色小花左右交错地挂在枝条的两侧。寂静的胡同,瞬间演变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每一个胡同,完全是一个石头的组合。每一块石头上都刻满岁月的沧桑,饱经风霜的石墙,组合成简陋的草房,透露出每一户人家的纯朴沉静。

每一户人家,每一个台阶,每一间房屋……贫困冗杂而又灵秀缠绵,渐行渐远的胡同,是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期盼与张望。

在乡村,胡同的人家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家,一个愿望就是脱离胡同的羁绊。

新修好的水泥路上,站满早起的人,路面上的薄膜反射着太阳的红光,投射在他们脸上显得满面神采奕奕。秋虫,在不停地唧唧鸣叫,好像在弹奏什么曲子,高山流水般舒缓延伸。

秋末,走进望不到边际玉米林子里,玉米开始抽缨了,一股香甜气味弥漫四周。玉米开始授粉,喇叭状的纸筒,花粉散落在或粉红或浅黄的玉米缨上。玉米的根很粗,很壮,也很结实,有的已鼓出地面。一个闲不住的人们,偶尔,一个人蹲在玉米田里,一动不动,这里空气吸饱了,能给人灵感。还有活蹦乱跳的小蚂蚱,远处有各种小动物在鸣叫,发出细碎得音响,我仿佛真的听到了大地的呼吸,那是一个农民听到的土地的呼吸之声。

公交车在村口玉米田旁缓缓地停下,一个三口之家,从车上走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在父母的中间,好似一个小野兔,抢在父母的前面,向自家的门口方向跑去……

公路上,来往的车辆疾驰而过,路上的尘土,远远地抛起形成一个尘埃花朵。

夜深人静,幽静的胡同,石板路上,脚步声,时断时续,两边树丛中几只麻雀飞来飞去,胡同里几声犬吠,打破胡同的黑夜。忽明忽暗的火光,是胡同口老人旱烟的光亮,是胡同一盏微弱的灯光。

秋夜,萤火虫提着灯笼,在挨家挨户地送去光明,顽皮而又好动的孩子,从胡同口追到胡同的尽头,气喘吁吁地捉到一只萤火虫,攥在手里不敢放松。

唧唧鸣叫的秋虫,在秋日的月光下放开喉咙尽情地歌唱,一会儿是独唱,又一会儿是合奏,曲调婉转而悠扬。它们在胡同的墙角下,摆开演唱的舞台。

冬日,大雪覆盖胡同,弯弯曲曲的胡同,看上去,就是一条雪白的卧龙,附在地面上,各家各户的孩子们,不怕寒冷,纷纷走出家门,在胡同口,堆雪人、打雪仗,玩得的尽兴,父母千万声呼唤不肯回家,紫姜芽般的小手,早就忘记寒冷,父母的谩骂声也透露出百般的疼爱与不忍。

早春,胡同口的柳树一身鹅黄,报告春天的到来。胡同旁边,一棵躯干扭曲、奇形怪状的老榆树,在那张牙舞爪的枝丫上,居然又冒出许多鲜嫩的绿叶。我深为它那倔强和不屈的生命力所震撼。

春雨蒙蒙的时节,胡同里立马就成一条欢歌灿烂的溪流,一会儿缓缓流淌,一会儿激流猛进,每户人家的瓦房上,就是一场场烟雾,盘绕着不肯散去,蒙蒙的细雨笼罩着家家户户的屋顶,给人一种水雾飘渺的印象。

屋檐下,水珠不停地垂下,一个水珠帘就挂在门口,出出进进的家人,一阵阵凉爽的感觉。地面也立刻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细细的雨点激起一层涟漪,扩散开来。

雨过天晴之后,远道的货郎担来了,拨浪鼓的“嘣—嘣—”声响,唤醒胡同里的大姑娘、新媳妇和小孩童,他们涌出来,瞬间的功夫,货郎担就被围得水泄不通,都在挑选着各自喜欢的物件。土墙头上,那些茂密的小草也在风中探头探脑地窥视着秀发飘逸的女孩,显示着自己翠绿的身姿。小孩童们不住地央求母亲用废铁、废书等旧物品换来两块糖果含在嘴里,经不住央求的母亲,同意后,糖块立刻就甜到心底,久久难以忘怀。

“赊小鸡喽,赊小鸡喽”的吆喝声,自南而北,自东而西,远远地传到胡同里的每家每户,妇女、孩子、老太婆听到吆喝声,从胡同里走出来,张家赊上十只,李家赊上二十只,王奶奶赊上十五只,一箩筐活蹦乱跳的小鸡,眨眼间,就剩不下几只了。卖鸡人远远地看着挑小鸡的妇女和老太婆,一种喜悦的感觉写在脸上,不一会儿,他拿出账本记下每一家赊小鸡的数目,秋后就来收账,年年如此,反反复复。胡同里的人家非常憨厚,秋后,没有一家赖账不给钱的。

洋槐树的花香,几乎熏透乡间的每一个胡同,树上嘤嘤嗡嗡的蜜蜂,围满树的大小枝头,不肯散去。树下的老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畅谈家事、国事。每当遇到跑来跑去、打闹嬉戏的孩子们,总是亲亲和和的叮嘱:“小心点,别磕着,别打架,别把衣服丢掉,渴了饿了早点回家。”一份关爱,一份牵挂,一份亲情,让孩子们感到真切而又厚重。

一个胡同,一个乡村的缩影,一个家族的汇聚地,一个亲和的场所。红白喜事,是胡同里的大事,人人伸出一双温暖的手。遇到白事的人家,不用招呼,不论棺材大小,人人都伸出一双有力的手,哭喊声、唢呐声、号子声,汇聚在胡同的上空,此时此刻,胡同里人声鼎沸,一时间胡同有一种膨胀的力量。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此话,一点不假,那时候,胡同里谁家有了盖屋打墙、婚丧嫁娶的大事,街坊邻居争先恐后前来帮忙。平日里,谁家里来了客人,如果缺了油盐酱醋茶,跑到邻居家一开口,谁也不会计较。立马就借给了,牙缝里,也不提出需要归还的字眼。不管谁家老人一旦有个头疼脑热,邻居们都会三三两两前来或帮钱,或探望,或送上几个自家的鸡蛋,总是问寒问暖。当年的日子,尽管清苦,冬天的萝卜、白菜下来,都是相互赠送。每逢春节来临,胡同里的街坊们首先想到的是给邻居拜年。一些点滴琐事,凝聚成了独有的胡同文化与人文情感。也正是那种看似世俗的文化,让胡同里的一代又一代懂得了人情世故。

炎炎的夏日,幽深的胡同里,是人们纳凉闲谈、友好相处的最佳场景。成年人聚集在梧桐树下、柳树下、洋槐树下,有的手摇芭蕉扇聊天拉呱,也有的席地而坐低头打盹。胡同里,树丛中几只鸟雀飞来飞去,几声犬吠和门口旁家庭妇女拆洗衣服时的说笑声,传递着朴素的温情。孩子们便三五成群,捉迷藏,跳皮筋,踢毽子,享受着童年的快乐

时常让人兴奋的是胡同里那原生态的乡村交响曲。夏末秋初,幽静的巷子里走来走去的匠人们,不断地吆喝着“锵剪子喽、磨菜刀,锵剪子喽、磨菜刀”,“锯盆喽、锯锅”。勤劳俭朴的老人们把用久的菜刀、剪子和有裂纹的泥缸、泥盆小心翼翼地递给师傅们,一阵阵敲敲打打、一声声磨来磨去、一回回拉锯钻眼的修理声穿越在胡同南北西东,给宁静的村子里平添了许多生机。

秋日的丰收季节,胡同里家家户户的大人们在忙收获、忙播种,在野外坡地里出工干活,年幼的孩子托付给胡同里的老人照看,有饭吃,也有水喝。收工时候,站在胡同口的母亲们呼喊着孩儿的乳名回家,每一声呼唤,都令人倍感温馨和幸福

今天,再目睹弯弯曲曲的胡同,往日里,春日的寂静,夏日的喧嚣,秋日的热闹,冬日的温暖,就浮想在眼前。往昔的胡同,石板小道的踪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水泥小路,随着胡同的形状,一直延伸到胡同的心脏地带。

住在城里钢筋混凝土的楼房里的“城里人”,再也享受不到胡同里那份温情与和睦,对门相见不相识,对面相见是路人。和睦的邻里,浓重的亲情,在一栋一栋的笼子里日渐消逝。

弯弯曲曲的胡同,早已经成为流逝岁月的深切回忆,也成为人类乡村文明的永恒记载。

幽深狭长的乡村胡同,那棵歪脖子榆树上,烙印着一年四季说不完的故事,给人一种简单而又快乐的美好回忆。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