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秋天

作者: 译者肖毛 2015年11月12日散文随笔

1.秋之诗

就算没有雨,天色也常常那么阴郁,太阳好象开始灰心了。

从公园门外经过,在矮墙上方看见许多落叶。纯金的,殷红的,深碧的,泛紫的,全都仆倒那几片被野蛮修剪过的草地上,如一颗颗倦了漂泊的心,又如季节随手写下的一首首短诗。

承载了太多风雨之后,终于不必经受过分的惊扰。它们就这样静静地睡着,用躯体点染季节,最后一次。  

已经是秋天了。

2.秋之神

我在高高的围墙内行走。墙外,有被汽车尾气熏得面目全非的自由;墙内,有一座座令我感到窒息的办公楼。幸好,墙里有不问时事的白杨,也有绝不仰视权贵的野草。  

乱草丛中,有一株硕大的蒲公英。丰腴的叶片,密密地在草丛间铺展,托起两三茎孤傲的太阳,射出十数道不屈的火焰。

风雨和尘沙都不能改变什么,不管怎样,它都能沉静地守住宇宙一隅,在这一小片土地上,无怨无尤地呼吸。  

如果还有神话,我盼这株蒲公英能在转瞬间壮大百倍,让我欣喜地走入丛林深处,坐到那几根翡翠般的立柱下,凝视那几朵在天空中摇曳的太阳,把生命中的所有围墙——甚至生命本身,完全忘掉。

如能把我缩小百倍,也可以有同样选择。可我拒绝任何改变,哪怕神话真的前来光顾。

神话

已死

爱在蒲公英中间

当秋天到来

3.秋之情

夏是一枚鲜红的桃,秋是一颗青涩的橄榄。  

一天下午,抽空去拜访那棵据说已经死亡的百年卧榆。它还像从前一样躺着,风还像从前一样吹着,我也沉默着,一如从前。  

也许某个人,也许某阵风,将几片榆钱洒落到它的躯身上,于是,从那片可以包容一切的黑色中间,腾起几丛善良的绿。  

夸父弃杖,化为邓林;老树舍身,榆上生榆。  

为什么,心仍这样悲伤?

为什么,拳仍这样紧握?  

生死仍未勘破,心仍有情。

情兮,情兮,奈若何?

4.秋之华

每天回家,都要路过一个露天集市。地摊上的杂货很多,能令各色的摊主们不能多言的收费员只有一个,在水果摊之间卖花的人,也只有一个。

他比管理员小很多,头却大得出奇。据说,那叫脑积水,手术的“投资风险”极大,“投资回报率”极低。或许,这就是收费员从来没有吆喝甚至踢打过他的原因。

每天,他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卖花,品种随时而变,花则几乎天天常开。这几天,他的地摊上摆的多半是菊花。花名我叫不出,大致都是“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如同玉溪生描绘过的那样;花簇的外形则各有千秋。有时,我会站在那里看上几眼,再将今天剩下的路走完。  

喜欢看那种瓣瓣皆如悬钩的菊花:恣肆与含蓄,愤怒与沉静,遒劲与柔美,桀骜与谦逊,竟然彼此那么相得,如孙过庭的草书,又如傅抱石笔下的山鬼。有时,这种菊花会让我想起陶潜的这首《饮酒》诗:  

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   

不过,我不是有耐心侍弄花草的人,平日也不喜欢买醉,连菊花茶的味道都消受不起。那天,偶与旧友小醉一夜,归来仍不肯睡,便泡上一壶龙井,翻开《茶经》,去看这段与陆羽的香茗一起煮过的文字:  

“沫饽,汤之华也。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轻细者曰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其沫者,若绿钱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堕于尊俎之中。饽者,以滓煮之,及沸,则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耳。”

岂止“茶之煮”呢,生命,也是如此浮泛。然而,茶性俭,人性奢。有的愿为沫,有的愿做饽。

至于我,既不想浮于水之湄,也不愿堕入尊俎。沉时,我愿做一株比盆菊望得更远的蒲公英;浮时,我愿做一朵有棱角的雪。在与我的工作脱离之前,我则永远无浮无沉,无死无生,如一棵在秋天里流浪的蒲公英种籽。

5.秋之思

一天中午,从一个建筑工地前走过。  

当时,几个满身污泥的工人坐在地上吃盒饭。泥沙被风卷到他们身上、饭盒里,也没有打扰他们在淡淡的阳光里的笑谈。  

走过去,握住他们的手,说一声“大家辛苦”,他们定会亲自去喊救护车;在心里说一声“每个人的位置虽不同,尊严都是一样的”,估计不会引起什么骚动。于是,我选择后者。  

不去怜悯或鄙夷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我。  

在海上漂泊久了,渴望平静的陆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苦夏,我更渴望自由与平等。几分钟后,当我又看见那片每天都看得见的,被剪得只剩头皮的草地时,心头又泛起一丝秋意。  

秋天,我更渴望平等。

秋天,我更爱蒲公英。

深爱,然后竟有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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