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子早晨

作者: 曾家卷耳子 2014年08月23日散文随笔

卷耳子早晨这样开始了。

随着一片亮光从天窗挤入,“桂桂阳”叫声也潜了进来。

恩哥耳灵,听见声,心有谱谱,又怕错了,想求个印证,便问什么叫,是老鼠跳墙打烂了油瓶,是野猫嚎春,还是山羊刨圈声,隔了好一会儿,在灶屋洗锅的王大嫂冷不丁抛出话:耳朵打蚊子去了,明明阳雀叫嘛。

话音重了,甩过墙,一耳传一耳,一声传一声,一家传一家,从院东传到院西,不多久,整个卷耳子闹醒了,都知道今天早晨阳雀叫了。

黑娃翻身起床,蹦出门,脚步惊了阶前树,一枚露珠重重砸在腮边,凉凉的,滑滑的,快到嘴角,饶舌一舔,丝丝甜味,爽口。

早起的父亲,已把井水挑得缸满钵满,正端起木瓢咕噜咕噜喝个痛快,抹抹嘴,弯腰抽开鸡鸭圈门插的石板。

大红公鸡第一个挣脱出笼,跳到院中一石墩上,引颈打鸣,吐出自由声,吐出快乐意,鸡婆呼儿唤女,叽叽喳喳叫着寻食走进了蔗林,没了影踪。

鸭一拐一拐出来,嘎嘎叫,才到院中,突然噗噗煽动翅膀,一溜烟落在小河里,追逐着,戏着水,用扁嘴梳理着羽毛。

老父亲一句话没说,挂记那一亩三分地长草了,从墙壁取下锄头,扛肩,含着烟管,脚步吧嗒吧嗒,背影很快消失在田园深处。黑娃忙去牵牛,刚出院子,脚下一溜,踩了狗屎,狗屎运,粪(混)来财,要捡金捡银,莫乱想,翻身骑上牛背,向河滩走去,五牛六马,露水草旺,长膘快。

院东头五伯上了岁数,早睡早起成习惯,轻轻抽掉门闩,吱呀一声打开,拿铁扫把扫净院子,便牵着羊去放牧。

拐过屋角,丛竹婷立,踏着湿润竹叶,软软的,连耳朵特灵的小花狗也没听见声响,头贴在地面半眯着眼睡着回笼觉。

五伯出门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花小妹。

菜园里,她提着竹篮,拿着镰刀,花衣花裤,两根毛辫拖齐臀部,挽着裤腿摘南瓜花,东摘一朵西割一朵,专拣鲜嫩的摘,人像一朵花流动,五伯知道南瓜花拌点作料,裹层苕粉,清油酥炸,一盘新鲜农家菜成了。

看见的第二个人是朵朵。她坐在树根上,脸没洗,头没梳,眼屎没擦,在咿里哇啦读望天书。看见一蜜蜂飞入花朵盘,把书一扔,封口,蜂儿关在里面,摘下花朵,放在耳边听听,嗡嗡叫,摇摇,又嗡嗡叫,好个农家女儿随身听,咯咯笑声从又深又圆小酒窝飞出。

羊赶进一片坟地啃草,甩着尾巴,一路啃过去,啃几口,抬头看一眼,咩咩叫一声,黑公羊示爱了,舔舔母羊身,闻闻母羊水门,竟然从后面跨腿爬到母羊背上去了,青青坟园草嘻嘻呵呵笑。

这当儿,早起的三哥已立在山梁子上了,正读着一个绿油油的卷耳子。

坎儿边,一株桑,一丛绿,一柄伞,只见树动,不见人影,听到埋怨挂坏绿罗裙,方知姑娘采桑忙,摘了叶的枝条,嫩浆冒出,白白的,肥肥的,好一阵子凝聚圆圆一粒,啪的一声坠下,慢慢渗入土里。

斜坡上,沟渠旁,间种的绿豆,窝对窝,行连行,一线绿盘盘绕绕,空隙处早被青草儿塞满。

土边围墙高粱,乌敦敦,胖壮壮,叶片如剑,凝着碧,聚着翠,随便掐根杆儿断处,准冒出一汪汁水。

玉米地,块接块,湾连湾,一丘又一丘,一片又一片,天花欲出未出,气血正旺,绿色染衣。风过杆儿动,叶儿摇,吵着,闹着,跑着,涌过去,涌过去,团团包围那户人家,欲掀顶揭瓦,欲破墙而入,早惊了屋里新婚鸳鸯,散发启窗,瞅了瞅,自言自语道,扯怪叫了,招了谁,惹了谁,话须须勾着疑问在飘。

稻田气势大,三五里又七八里,沟里禾,坝中稻,一望无际。风吹禾舞,绿涌翠卷,人头颅浮动在海洋里。

三哥明白这才是兴兴旺旺田园绿,这才是地地道道家乡绿。遍地流淌着:或草绿,或豆绿,或禾绿,或瓜绿,或果绿,或柳绿,或竹绿,或柏绿,或松绿;满野养眼的是:青绿,碧绿,翠绿,墨绿,浅绿,深绿,淡绿,浓绿。抓一把是绿,吸一口是绿,打个滚也是绿,绿成音符,绿成诗行,绿成画册,绿成梦境,绿成滋味,绿到灵魂深处还是绿、绿、绿。

风走过,坡上山脚,沟里田中,冒出人群,挥锄的挥锄,挑担的挑担,提筐的提筐,见面笑笑笑,招呼早早早,点头好好好。

一朵青云悠悠飘过,袅袅升腾炊烟追上去。

又一个早晨来了。刘大婶倒掉掏出的灶灰,望望天,拍拍撮箕说。

又一个早晨来了。三公公坐在厢房门墩上,弓着背,抱着水烟管咕噜噜吸完最后一口,从鼻孔喷出两股烟,抹了抹白胡子说。

朝阳冉冉升起,卷耳子人沐浴在温暖光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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