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上)

作者: 黎燕 2015年11月14日散文随笔

生命在风中流逝,我与哪些人相遇,又与哪些人错失交臂?时间的河水里,所有的爱恨情愁终将风干,化为沙粒。曾经的喜怒哀伤,也在忘却中一点点淡化,继而如烟散去。尽管如此,默默地守望中,我不可抑制地期待着那一刻。你越过千山万水,漂流到这里,与我相遇。

生命的相遇,在我,已不是狭隘的情爱了。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入眼入心的远非两情缱锩。曾写过《寻找兄长》的心灵记实。实际上,我心深处,不仅期待与异性知己唱和,那是世上最神秘最诡异最生动的蓝调风景;也萌动着寻找同性姊妹,大姐的意念,如水的女人若为知己,浅唱低吟,长袖对舞,神也会欣喜的。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前生相约,今世相遇,都是命定的情缘,期许的高山流水。

茫茫人海中,两颗共振的心若能隐秘地汇合,将是什么样的风景?

幸运者,能在擦肩而过时,一眼认出对方,驻足,打量,相见,如故;更多的时候,转角处,心思恍惚的一瞬间,彼此错过,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从此,再无遇见的可能了。

如是,要有怎样的福祉,能与知心的契友,在即将错过的那一刻,只因神差鬼使地多看了一眼,戏剧性地圆满了千年之盟约,抒写了神的月光曲?

那么,我的所求,有无结果呢?兄长,真实意义的,倒有几位。他们,都有我心仪的某种美质,堪为掷地有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给予我灵魂的照耀与引领,是无法用语言诉说的。浮尘迭起中,有几座高山,矗立于精神世界里,使我的审美意象以及乌托邦的梦想,得以圆满,何其美哉!

而大姐,就不那么容易了。我为家中长女,同事、朋友中的年长者,总被别人称为姐,因而想要找到一位大姐,真不容易。

2005年秋,到诗人周林那喝茶。这是我庸常生活中,隐遁于无形竹林里,伴着弥散的箫声,品茗论诗的绝妙之时。清泉,煮茶,纯情,洗心;仙境,可抵,半世的,尘梦。

闲聊中,周林提起,鞍钢一位举足轻重的女高管,现赋闲在家,看到我的散文集《锦瑟无弦》后,想与我结识。正中下怀,就笑着说,好啊,有空,我们一起去拜访。想,如果她还在岗位上,我,不会去打扰她的。现在好了,我们都是闲人,可以常来常往了。因周林没空,我从他那讨到电话,与大姐联系后,就自己登门拜访了。

第一次到大姐家,我与她一见如故。她说自己不是纯粹的女人,不善家务,不会修饰,我何尝不是这样呢?这,当然是表面的了,实际上,大姐自有独特的女人味儿——既柔情似水,又灵慧过人;既内敛谦和,又高瞻远瞩。

后来,到大姐家次数多了,与大姐结成至交,我就更加认同了:人与人,没有审美的疲劳,相看不厌,冥冥中,必有其神秘的缘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呼唤与气息,使我们能够从前生寻找到今世,由陌生变为知已?

大姐,个矮,稍胖。年近七旬,仍皮肤白皙,肌理细致。深度近视镜片的后面。闪动着一双睿智的细眼。就有一种源自骨子里的书卷气与大家气。颇像沉着若定,胸中自有经纶的掌门老太,抑或内涵丰厚的女高知。她的手。一点不像这个年纪通常那种,苍老、枯瘦,青筋暴凸,而是细腻、圆润,且十指尖尖,艺术品般的纤秀,灵慧。时间的逝水,并没有在这双手上留痕。难道是上苍的眷顾,将堪为精华的元素凝聚于这双手上?

知道了大姐的家世后,茅塞顿开。哦,世界上,哪一件物事是孤立、偶然的?大姐的一双手,源自出身名门,血统高贵的遗传与造化。这不是一生的功力所致,那是需要岁月长久打磨,也许,需要几代人的传承与修持,我们所称道的贵族,贵族之家,大抵缘于此吧。

最尊贵的,最打动入心的,绝不是速成、草就所能抵达的。所谓天造地设,鬼斧神工,看似偶然所致,实质上,必是时间、空间,人、天、地等,长期孕育与最佳交合。而人的品质与风貌,必与出身、文化、阅历等相关。

大姐的一双细如凝脂,秀如雕刻的手啊,将女人的风韵,尽致展现;无论动、静,所传递的信息,无不丰沛着湿润、温暖,有着清水、乳汁的质感与性灵。

纤手盈香,并不是无稽之谈。一个女人,有这样一双手,就足够了。

大姐的父亲,出身于金融世家,学养丰厚,尤为精湛于金融专业,是解放前掌握东北金融命脉——国银号的董事长。一腔爱国热血,为民族金融事业而燃烧。50岁,英年早逝,丧命于去法庭与日本人谈判的途中。大姐幼时父殇,耳濡目染,主要来自母亲的影响。她的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外婆家族有的长辈,因文墨超群,供职于翰林府。无论娘家还是婆家,家中都藏书丰厚。母亲酷爱中国古典名着,日日与那些线装书相伴。大姐6岁时,就跟着母亲,缠绵于那些发黄的书籍,打发清冷、孤寂的时光。

信仰佛教的母亲,将婚姻耽误了。33岁的老姑娘,在那个社会里,自然被视为异类。情势所逼,不得不出嫁,还是以续弦的身份,成为三个孩子的继母。悲慈的母亲,视如己出,对这三个孩子,善待、呵护至极。

母亲一生仁爱,却无法改变坎坷的命运。温馨、宁静的生活没过几年,很快惨遭丈夫猝死的厄运。孤儿寡母,浮萍般漂泊无依。大姐的妹妹,只好送给姑姑抚养。骨肉分离,是怎样的残酷!

对母亲的体怜,伴着儒家的忠孝思想,从幼年起,就扎根在心里。大姐一心想学有所成,报效命运多舛的母亲,却在大三时,突降霹雳,母亲永久地离开了她。

这些伤怀的往事啊,奔涌着永久的痛。大姐对母亲的耳提面命,越发坚守不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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