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怀明月

作者: 霜扣儿 2015年11月16日优美散文

一怀明月——让我油然想起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开篇里写的“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这是一个有着极为悠远叹息之气的句子,若有若无地笼罩在整本书中。雨雪长在,人不长在,谁看老了谁?老的是人,不变的是天地。但经过她这么一写,仿佛这个人的眼睛已望到了天外去,作息时光不只是一世的了。

按着科学所解的物质不灭来诠释一些人生际遇,我便更加相信了生世轮回之说,相信人的记忆中,有太多闪着金属光泽的碎片,不远不近的跟随着一轮又一轮的转还与变迁。在合适的时间与地点,与曾经熟识的环境人类草木等物体再次相遇,亲切感是首先的感觉,而亲近则成为彼此认领的重要要素:啊,原来你在这啊。啊,原来你还认得我啊。啊,原来我们从前的分开,是为了今天的相见啊。

言犹未尽,言犹在耳。这遥远的情意却并不常得。这需要美好胸怀的对接,重大缘份的吻合,甚至需要灵魂与心意的形态特征皆相似的造化。

说起这些,我总是对一切逝去的,或要逝去的,或要消失的,所有一切带给我无限悲伤欢喜的人与事有了另类的感触。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一些沉重与压抑。在纠结中,慢慢散开了一把藤萝似的心思,慢慢地,安静了——什么都不会消失的,离开你的,只是去了别处过别处的日子罢了。不可不信,有一日会再相逢。大不了的,是换了容颜与身份。

——你看老了今天的雨雪,你的今生便结束了。如果你一直地以为雨雪也看老了你,那么请你相信,你已生活在另一世,或许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在形态上,但一定贯通了感念与精神。不管在哪里,当你的身心弥漫出雨雪的淡淡忧伤时,都要记得,还有与你相像的人,从远方赶回来,跟你说,来,我们一起看吧。

这个人不管从前怎样遥远,都是你的亲人,爱人。

正如人生是丛林,我们在行走。日复一日,遇到荆棘与风雨。也总在风雨相欺之后,有幸看到一角睛空上的云朵,它悠然而游。一处野花的盛开,它默然散着微香。些许的悲欢交替,写意着我们柴米生活,也丰富着我们烟火之外的华美。有感触的人,愿意找一个有雨的秋日下午,在秋风柔和,街上行人稀少,声音不喧嚣的时刻,挑捡出所过时日的一些微光与微尘,轻轻捻起,慢慢成绳,慢慢成为一条栓人心性、引人心向暖的索道。并安静的,独自的,缓缓走上去。也不为抵达什么,也不为完整地导引什么,只为这体会带来的静好之意是散落着的,是没有任何压力的,让人一步一步,如踏清风明月般自得。

自得是多么有内涵啊。

身逾千人,也不必请他全部知晓;海过万帆,也不必请他永远停驻。各说各话,各听各心,物我两相伴,物我两相忘——万物都在其中,万物都由自己照顾,这境界,除了“自得”,没有其他词语可以概括。

所以文字是可爱的。很多不起眼的标点符号也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它所代表的停顿与分隔,明显有着人心上的抑扬顿挫,它使我们所要表达的,尽力地接近了丰满与真实,完全与细密。并且在星星点灯的夜晚,伴随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袅袅慢升在心空之中。

这简约而又平凡的装呈,谁说不是生命中最为耀眼的段落呢?

尤记夜半更深,听到微风轻轻打过湖面,再轻轻打过树梢,传到房间里来,倍感空间像一个廊道——宽而幽长,而人类就在这个廊道中,慢慢的从远方走向更远的地方。

这感觉十分清凉,慢慢抵消了当日的烈日与劳累,带着人安静地想象起来——此山无峰,此水无垠,此生一切都在起伏平缓之中,此世碎念都是需要认真体会并融合的各种微小的美——各种闲风闲景,都赋于有闲有心的人。

这样丰饶之感,无疑是需要智慧来领悟或接纳的福气。

有一种福气是自己内心很饱满,并对这饱满持有欣赏的态度。

——以上这些,是源于我此生要珍重的那些下午和一个遥远的人。

耳边轻轻放着的,还是《流水浮灯》,很隐约。因为隐约,而少了平时听出来的一些流水上的寂寥。

因为没有地理意识,所以我也不清楚贵州在哪里。确切的说,我不知道李明月所步行的那个山在哪里。

她说:我啊,现在就躺在青草上,身边有野花,我一边跟你说话,一边看着光线从树叶里漏下来,我觉得那些小树叶里都有你的眼睛,我是多么幸福的人啊。

说完她哈哈笑。极为明朗,并且声音好听。如果再年轻一些,可以用银铃来形容。我喜欢有好听声音的女人。我不喜欢粗声大气,听起来嘶嘶拉拉翁声翁气的那种,那使我觉得女性的特征减弱,失却了女子的温柔甚至善良。当然,这个也不是人人可得,正如一个人的家世与相貌,都是先天。近年来,常有这样的资讯出来:美貌也是一种福报。我身边也的确有这样的人,年轻时并不见得怎样好看,反而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的舒展起来,眉眼之间的明净与让人愉悦的静好状态,真的很美。这美是一种沉淀下来后波澜不惊,安于当下的静心之势,也是一种满足于现状,不慌不忙,按着日出日落悠然生活的无争无求的注解。

在照片上可以看出明月年轻时是俊的那种女人。大眼睛,长头发,高身材。现在是美而朴实的那种女人,仍然是大眼睛,长头发,高身材。经历的曲折并没有使她一脸沧桑。提到在广州时,有几年不只是没有钱,还要租房子,还要承受身体的病痛,她说的确是没有想到现在的生活会是这样的。这些,她归功于“寻找生命的本源”,与身体力行为之付出精力智慧的诗歌与图画。回归于山林之后,她才日益康健,并且日益润泽起来,她的脸上没有风沙刻下的皱纹。我万分赞成她的“修”之得。我能想象到面目平和,止于布善念观自心的样子,带给人的是怎样的超然与脱离——那样的时候,她本身本心都不在尘世,当然人也就不会被世事摧折。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她有多大。按着她那一代诗人的年份,我想她应该是62年——66年之间的人。这个年龄段对于我几乎就是可以定型的一个集体。不论男女,都基本在天命或接近天命之间,生活诸事都差不多尘埃落定,好的,会继续好下去,不好的,会因为某种安心或者说认命,也变得接近于好了。万事完毕,人生是不必再移动了。

而明月给我否定的答案。

她让我觉得人是可以越活越好的,即使年华不再。有些好与美,与年华的关系也并不太大。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我听到她以浓缩的方式,简述了这半生。

多少孤苦与光荣,多少疼痛与收获,多少起起伏伏,甚至中间有多少次她几乎要放弃生命。现在她带着母亲,住在一个七十年代的旧房子里,只有电脑没有电视。每天工作十小时,以稿费生活。稿费包括画画和写作。我历来非常尊重的人,就是能够用文字换钱来养活自己的人。我问她生活到底怎样?她说非常好,钱不多,但是足够。累的时候就来到山上,看看野生的花草,听听鸟鸣,她还有一小片生活着小猴子的树林。刚来的时候,这里的猴子欺生,会跳上来打她。四年之后,这些小猴子一看到她,就会无比亲近的跑过来,与她握手,贴脸,好象全是她的宠物了。

之前在她的博客里大略看过她关于诗歌与禅画的点滴纪录。再由她这样爽朗又快乐地说出来,我与她之间,就没有了任何距离。她说,她一看到我的眉眼,就喜欢,是一种莫名的很喜欢的喜欢。因她修行,所以她归结为修行中的一个缘份。

我喜欢她的画,细细看时,都是别有佛道意味的诠解,那画本身是诗歌境界的高层表达。

这条路她是选对了,我由衷地祝福她。我愿意把最诚恳的祝福,给所有选对了自己人生之路的人。不论穷富,只要是自己喜欢并发自内心安于的——那就是一条幸福无比的路。

我说,你看人生多奇妙,你在那边的山里,我在这边的办公室里。我们隔着这么远,我要怎样才能看到你所说的?又为什么你眼前的树叶透来的光,都像我的眼睛?她说因为光,因为喜欢。

至此,今生我们是否在现实中相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晚上明月发给我一些图片,她在山中拍的。

静静的看了一会。

李明月这个人,及李明月这个名字,使我的心思如听古曲般起伏起来。渐渐如破茧的蝴蝶一样,与前世落雪融在一起,住在了长天月色里。几分清冷,一抹柔情。清心静行,万物一像,总有一些值得等待或追寻的在那里,我们就慢慢地,慢慢地经历吧。

经历这两个字此时竟也如珠玉一样,烁烁其华起来。那个光亮下的世界是凡常的也是朴素的,但不是眼前的,而是心上的。那个世界里春风也不浩荡,秋月也不悲凉,只有马致远的字飘逸地布置在干净的眼帘上:

夕阳下,酒旌闲。两三航未曾着岸。落花水香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

净洁,闲适,了悟,安然。

一怀明月千万里。其中那些川流沟壑与蚊蝇之嘶鸣及无端生起的流水样怅惘,在这清远又无限的意趣里,是渺小而不必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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