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墼子

作者: 王琪 2015年11月18日优美散文

土坯房,作为家乡的最后一道古老风景,正在渐渐从人们眼前消失,作为建土坯房主角的墼子,也就自然如影随形般黯然退场。如今的家乡,随着生活条件和经济条件的改善,人们修房建院,都清一色用红砖砌墙,瓷砖罩面,豪华气派,美观实用。一座座仿古式的四合院,一幢幢带花园的小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坐落在宁静乡村,不知羡煞了多少城里的人。

然而,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墼子却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一刻也缺不了它。住人的房子用它来修,睡人的土炕用它来盘,烧饭的灶头用它来筑,猪圈羊圈用它来砌,鸡窝狗窝用它来泥,甚至早些年小学校的课桌也是用它来做的。土命的农村与土做的墼子,似乎有着天然的联系,难分难舍。于是,作为一项生存的基本技能,那时的农村劳动力几乎个个都会打墼子。但墼子打得好与不好、快与不快,就有很大区别了。记得我们村有一个叫连球的人,就是一个打墼子的好手。他个子不高,但身强力壮,整个人就像一个充足气的皮球,浑身是劲,好像随时都要弹跳起来似的。据说他一天能打三百页又端正又平整的墼子,因此,经常被人请去打墼子。作为技术能手,他在村子里就像现在的影视明星一样受人追捧。

看他打墼子,就像看一位舞者在手掌上舞蹈,双脚左右开弓,石础上下自如,尺寸之内,腾挪有致,方寸之间,手舞足蹈,简直就是一幅劳动美的画图,一曲生活秀的歌谣。这样的场景大都发生在春末夏初的日子里。日头刚刚冒花,东方的天际旭日东升,乡间的小路弯弯曲曲,清风徐来,禾香飘飘,连球和他的助手就行走在草木清新的原野上。他挑着泥圈铁锨,助手则扛着石头础子,两人说说笑笑朝打墼子的地方走去。础子、泥圈、铁锨是打墼子必不可少的工具。础子是用硬质石头錾的,形状如鼓,底部较大,顶部有眼,用来楔丁字形的把子;泥圈是一个用结实木材做的可以开合的长方形模子,长约二尺,宽约尺许,厚约十公分,铁锨用来取土。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主人在前一天就准备好的地方,一般是一块空闲地或是麦茬地。在这块地上,主人要提前一天平整出一条略宽于墼子的带状小道,长短不定,高约寸许,用来摞墼子;要在取土的地方除去地表的干土杂草,方便使用下边的湿土,如果土质较干,还要在前一晚上挑水浇湿,土以捏在手中成形,松开手后散开为好;在取土的土坑旁要放置一块平滑光溜的石板,用来放泥圈,夯打墼子;石板前要垒一略高于石板的小台子,用来承放石础子,最后还要准备一盆草木灰。

当他们来到打墼子的地方后,看到一切都准备停当,便泡一壶茶,点一支烟,瘾过了,劲足了,便开始动工。助手的主要任务是供土,他先在石板和泥圈周围撒一把草木灰,动作潇洒麻利,好像拳师打拳,书家狂草,然后不多不少抄三锨湿土,装进泥圈,前后不过一分钟。土装好后,连球就背着手、赤着脚,跨进泥圈,那神态优雅似秦腔大净,悠闲似闲庭信步。只见他先把右脚伸进土中,竖着踩一道印痕,再转过身子,快速移动双脚,横着踩二十下,然后站正身子,两只脚左右开弓,把残留在泥圈边上多余的黄土迅速跐去,双手提起石础,很有节奏地夯打九下,放础子的同时用脚后跟在边框四角踩四下,临蹲下搬墼子的瞬间,顺势踢去泥圈后挡板,翻起泥圈,搬动墼子,轻托两头,稳稳地放置在早已平整好的地上,一页墼子就算完工。其动作之麻利,手法之娴熟,令人叹为观止。这个过程被行家总结为:“三锨九础子,二十四个脚底子。”这就是在民间盛传多年的打墼子的秘诀。

新打的墼子,尚不牢固,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前功尽弃。因此,摞墼子最见功夫,要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讲的是劲道,凭的是经验,靠的是感觉,就像写书法、打太极,用的是巧劲、是功力,而非下蛮力,出死劲。墼子的排列,也有讲究,要斜中取直,缝隙适宜。单片墼子取斜,整体叠放取直,块与块之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小了,影响通风,不利于干燥,太大了,摞不稳当,容易垮踏。而村人连球对此掌握得十分纯熟,真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墼子打好后,需要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晾晒好多天,直到干透为止。墼子晒干后,就要尽快趁着好天气运到家里,整整齐齐地摞在房前屋后,以备不时之用。一层层墼子摞上去,像一堵堵墙壁一样高峻,细心的人还要在最顶层苫上谷秆或麦柴,以防雨淋。

这种用墼子盖成的房子,叫土坯房,虽然土里土气,但接地气,连民心,既保温又散热,冬暖而夏凉。西北的夏天赤日炎炎,冬天异常寒冷,而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则会感到很舒适。

墼子,如今的孩子已不知道为何物了。但它作为曾经广大农村不可缺少的一种物品,年龄大些的乡下人是不会淡忘的,它们会像一桢桢黑白照片,一缕缕淡淡的乡愁,永远留存在记忆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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