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和狗

作者: 暖月 2015年11月18日散文随笔

娇娇要出嫁了,她是大伯的二女儿的大千金,家里请人择了良辰吉日邀请了众多亲朋好友,张罗摆起了酒宴,虽说不是什么阔绰的人家但也料理地热热闹闹,布置地井井有条。

正是入冬以来小雪节前后的日子里,冬日里的风肆意且带着渗骨的冷,农村里的山低低矮矮亦是抵挡不了这种寒流的侵入。

我娘家的房子和二姐家住得也算近,同时傍山而居,相距大致五百米的样子。小的时候我们姐弟常去二姐家和娇娇静静(娇娇的妹妹)玩耍,虽然我是小姨也只不过比她们才长两三岁,是非常好的玩伴。

那时二姐家并不富裕,住在一个“敞院”里。偌大的院子只有一间屋子,没有大门和围墙,其它可住可用的地方就是依山体挖出的三四个窑洞,有一间可住人,其余用来装粮食和杂物。

这些碎小的记忆也就停留在十几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娇娇和静静都长得白白净净,胖嘟嘟的脸蛋有点“婴儿肥”的模样,但都看起来喜气可人。娇娇喜欢“咯咯咯”地笑,像一串风铃在风中响起,两个脸蛋上有深深的酒窝,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船。

时间老人甩着皮鞭追赶我们,在岁月行进的路上我们各自上学工作成家,也就慢慢少了联系,我也是偶尔回娘家却很少去二姐家,间歇地问问娇娇的境况,说是初中毕业上了(3+2)的师专,毕业后在移动公司做客服······而就在这期间二姐家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近两三年间兰州新区被定为国家级第五个新城开发区,我们所在的区域被划为东线发展区,于是农民的地被占了补了钱,人们拿钱盖了很多房屋,不久的将来有很多企业用地还要通火车道,房子也要占去。二姐家也从此变成了有钱人,盖起了一座封闭的堂屋,红砖绿瓦,飞檐雕栏,富丽堂皇,又在屋外盖了好多房屋都是用楼板架起,银白色的铝合金门窗,里面的装潢亦是吊灯,壁纸,装饰样样不少······无不显示阔气的张扬。

这是一种风气,不光是二姐家这样疯狂盖楼盖房,整个村庄甚至整个被划为新区的乡镇都是这样的跟风。人与人见面打招呼都是:“哎!你盖了多少多少平米呀?”“哇!这下你发了······”

就这样,幸福突然从天而降,追求金钱财富的欲望充斥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和内心。村里的人们都从贫穷变得富裕起来了,走路时也挺起了胸膛,昂起了骄傲的头。而此时的娇娇和静静都各自在外打工,不知道爹妈给她们盖了多少房子。夏天的时候在弟弟的婚礼上见到娇娇,她已长成了大姑娘,不是记忆中那个可爱捣蛋的小女孩了,女儿家的矜持和腼腆已经在她成熟的脸庞浮现出来。见我只笑笑说:“小姨也来了。”深深地酒窝里盛满了女儿家的娇羞。二姐和二姐夫亦是满脸的喜悦,那还是个六月飞雪的季节,二姐夫说起娇娇的婚事定在冬季,我只觉时间过得快,一直以为她还小,如今也要嫁为人妻,却忘了她其实只比我小两岁而已,那日见娇娇与她谈话间随意打量了一下:漆黑的头发只扎成简单的马尾随意拖在背上,一身淡雅的水清蓝牛仔,一双黑色休闲鞋,身材依然像小时候一样微胖,整个人看起来很简单也很朴素。她没有像其他城里打工的女孩子一样浓妆艳抹,美瞳,高跟,紧身衣······也没有因为家里条件的好转而变得不可一世。依旧那么甜甜地笑,柔声的说,朴素的活。

我们在娇娇出嫁的前一天就去了二姐家,冬日里的寒冷固然挡不住这喜庆的日子,帮忙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准备第二天酒宴上的肉和菜了。厨房里女人们的喧哗声,堂屋里男人们划拳的吆喝声······这声声的助阵让喜庆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村庄的上空,当亲朋好友来的时候还有专人放鞭炮迎接。

我们去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我们正要被迎到屋里时,一黄一白两条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近我们,蹭着我们的腿,用舌头舔来舔去,我正准备躲闪,二姐笑着说:“它们不咬,别害怕。”我这才放松了警惕,见它们半张着嘴,发出“哈哈哈”的声音且有一股一股的白气冒出。它们像孩子一样在我的脚踝处又蹭又舔,它们大概能闻出我们是这家里的客人或者是娇娇亲近的人们。

我想,这狗天生是有灵性的,它们机敏的嗅觉就如人的第六感,是相当敏锐的。

我们被招呼进了西屋,也就是娇娇的闺房,屋子收拾得敞亮,白底粉色小花的壁纸墙面上分别挂着几幅装裱过的画:一副是大树,房屋,篱笆墙,远飞的大雁;另一幅是伤感落泪的卡通少女在星光璀璨的天空下;还有一副是她的自画像,本以为是买来的,后来听二姐说是娇娇自己画的。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的她也是那么喜欢画,说起来也是一个很内秀的女孩。床上已经放了很多嫁妆,被子,毛毯,枕巾······大宗的物品已经到了男方家里,靠墙的位置放着红色的皮箱,锅碗瓢盆,茶具······正所谓的“全嫁妆”。屋子中间放着小铁炉,炉膛里正燃烧着红红的火炭,那火焰吐着火舌。昭示着喜庆的日子。

在我们的风俗里嫁女儿实则不是喜庆的事,爹娘要把养了二十几年的闺女嫁给陌生的另一家,想想那是掏心掏肺的事,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讲也是了却了父母的的一桩心头事。说话间二姐和二姐夫与我们打招呼,当我们坐定时,刚才那一黄一白两只狗也进了屋子,随即卧在了火炉旁,大概也是怕冷或者是想听听我们在聊什么。

二姐眼睛红红得像是哭过,进来也是强笑着与我们说话,手里还抱着一个缝了一半的被子里罩,说着倒了茶水,端了瓜子给我们,说着:“还有一个被子的里罩给买的红色的怕娇娇不喜欢,我给换个白底小碎花的,你们先喝点,我先把这活赶一下。”二姐夫明显比之前发福了许多,说话时的语调也有财大气粗的气息透露出来,但此时的眼神是黯然的,眼里含着泪,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情

他嘴角挤出淡淡的微笑与我们点头致意,随即拿过一个小凳子坐在那两只狗跟前说道:“娃,一天别再乱跑,人这么多把你割了肉吃······”说着用手抚摸着那只黄狗,像对自己的孩子说话一样。我看着那一黄一白两只狗吃得毛发贼亮贼亮,浑身一副饫甘餍肥的美态心里顿生莫名的嫉妒。

二姐夫抚摸着那只黄狗说:“她叫开心,是娇娇在省城上班时捡的一只狗,当时有人将它扔在马路牙子,瘦成皮包骨浑身脏兮兮的,娇娇刚好经过看着可怜就抱它回去,给它洗了澡,带它去了宠物医院做了体检,还给它起了好听的名字:开心,也就是准备结婚的前些天辞了工作,将它从省城抱回了家。回来后,家里本来就有一只白色的家狗,想不到它们居然能够和睦相处。那只白狗叫菲菲喜欢挑食,所以没有黄狗吃得结实长得漂亮。”我听着二姐夫说得话,看见那只白狗斜卧在火炉边眼睛微闭着,耳朵时而抖动一下,似乎能够听懂我们在谈论她。

“它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三姐打趣地说了这么一句,二姐夫说:“这两天娇娇忙着买东西,它们俩焦急的神情都写在眼睛里了,只要说:开心,菲菲,娇娇来了。它俩就飞也似地往大门外奔去,像人一样顾首起盼,好久才进屋······”

开心一直在二姐夫怀里蹭着,像个爱撒娇的小女儿,眼里满是柔情。

虽然二姐夫如此这般地讲述着这两只幸福的狗,它们在这个家的待遇就跟孩子一样,我亦然不屑,大概我本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吧,我们那有句俗话这样说:“猫腥狗臭,女不养狗,男不养猫。”所以我也只是对爱猫狗之类的人产生艳羡的情结。

我们聊了许久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帮忙的人已经端上长面(类似于臊子面),我们边吃边聊,三姐将碗里的几块肉挑给了那两只狗,谁料它们谁都没吃,眼神流离像真的在等娇娇,三姐没好气地捡起地上的肉放到它们的饭碗里。说了句:“肉都不吃,看娇娇当新娘子嫁人了就没人管你们了。”谁知那两狗对着三姐狂叫了几声,我们都笑了。三姐说道;“还说不得你们······”那两狗都卧到火炉旁不理三姐。

新郎陪着娇娇去城里盘头发化妆,直到晚上八点才进门,人还没进到西屋就听到一串风铃般的笑声飘进了屋里,边笑边说道:“开心呢?开心呢?······”说着掀起门帘探进了头,眉眼笑地弯弯的看见坐了我们一行人于是进来挨个打过招呼,便急不可耐地询问开心和菲菲去哪了。

说完掀起门帘大声喊道:“开心,开心,菲菲······”话音刚落那只黄狗飞奔到西屋,两只前爪直接搭到娇娇的肩膀上,后爪极力踮起支撑身体以更好地“拥抱”娇娇。娇娇用白白胖胖的手抚摸着开心身上顺滑的皮毛,彼此眼神的对视尽显爱怜,就像两个好久未见的朋友或闺蜜更或者比这种情感更深的亲人。

正当娇娇和开心陷入久别重逢的温情中时,菲菲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一下子狂吠起来,咬住开心的耳朵不放,娇娇也慌了神,我们在座的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以为会是场“恶战”。娇娇定了定神忙喊道:“菲菲,别咬了,别咬了·······”听了主人的话那只白狗才松了口,开心嘶叫了一声蜷缩在娇娇的脚跟前,娇娇怜惜地抚摸着开心说:“叫你再别撒娇,你就不听,老让它咬,总吃亏······”

二姐二姐夫闻声赶来问其原因,娇娇说道:“刚才又把娃咬了。”二姐夫笑着说:“菲菲可再不敢咬娃了,不然以后没肉吃了·······”菲菲抖了一下耳朵,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目光不屑地瞟了过去。

我看懂了此刻的尴尬气氛,许是两狗争分吃醋了。

二姐进来急切地问道:“怎么磨蹭到这会,都饿了吧,我去端面来赶紧吃点。”娇娇却说道:“妈,开心和菲菲它们吃了没?”站一旁的新郎揪了一下她的耳朵不满地说:“你现在都成新娘了,还操心狗干嘛?”静静在一旁接话茬说:“吆!敢情你也吃醋了?”我们大家都笑了,新郎却羞红了脸。

一会儿有人端来三碗冒着热气的面,娇娇静静和新郎刚准备要端碗时,娇娇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拿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原来是一袋包子,娇娇笑着说:“开心菲菲赶紧,给你们从城里带的肉包子,一家四个。”分别放在它们的饭碗里,那一黄一白两狗吃地津津有味,三下两下就吃得精光,最后满足地舔舔嘴卧到火炉边去了。

二姐催促说:赶紧吃赶紧吃,还买的肉包子,都把它们给惯坏了······“他们三个这才吃起了饭。开心和菲菲就这样安静地陪在娇娇身边。

第二天,娶亲的车早上六点就已经到门口了,新娘要准时八点到新郎家,天麻麻亮,天上飞舞着洁白晶莹的雪花,这些雪花在路灯的照耀下像一个个跳舞的天使,他们要为美丽的新娘献上冬日里的礼物,这是天公的旨意。

我们一行人要陪着新娘到新郎家去,当我们到西屋时娇娇已经穿上了洁白的婚纱等候他的王子来迎娶她,她看起来眼睛有点浮肿,昨晚上大概没怎么睡,面部妆容已经补好,假睫毛有点沉重的感觉她总不习惯地抬抬眼睛,由于妆容太厚重把酒窝掩得看不见了。我问了句:“昨晚睡了会没呢?”“睡了会小姨,开心和菲菲一直陪着。”她说道。这时三姐调侃说:“干脆给它俩身上贴个喜字陪嫁过去得了,一晚上没睡就挂念这两只狗呢······”

此时的娇娇脸上已经没有了平常的笑容了,不舍似乎占据了她整个心脏,舍不得爹娘和静静,更舍不得开心和菲菲,在浓密纤翘的假睫毛下的“月亮船”流出了两行清泪,像两股清泉流淌在化了妆的脸蛋上。一旁的二姐和二姐夫也悄悄地抹眼泪,三姐忙打趣说:“娇娇,再不敢哭了,今天你可是纯洁美丽的天使,再落泪就不好看了······”二姐和二姐夫极力掩饰心里的痛,说道:“赶紧,赶紧把眼泪擦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惹得我们在坐的都一个个眼睛潮潮得。

门外的鞭炮声已经接连不断的响起,婚车在门外等候多时,新郎手捧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在雪舞风起的冬日里单膝下跪,嗓门里喊出一句:“娇,嫁给我吧!”这嘹亮的声音抖落了空中跳舞的雪花。四目相对,脉脉含情,娇娇接过新郎手里的玫瑰花,眼里泛着幸福的泪光。开心和菲菲一边站一个,好像护卫一样守护。

新郎抱起穿着洁白婚纱手捧红玫瑰的新娘出了院子,雪花漫天飞舞,轻盈的舞姿灵动可人,所有的人都站在雪中看着这对新人为他们祝福。天公把大地装扮成一个洁白的圣地,把浪漫的“花朵”洒向人间,我们踩在这软绵绵的棉絮上,上了车。透过车窗,感受这苍茫中的寂静。突然女儿说:“妈妈,这雪花真漂亮,我给你背我学过的诗《小雪花》,我听着她稚嫩的童声冲破这冬日的寒冷,我们静静地听着:

《小雪花》

我是洁白晶莹的小雪花

我从高高的云层轻盈的飘下

我落满高山

高山披上美丽的白纱

我落满屋顶

屋顶盖上一层闪光的银瓦

我落满树枝

树枝盛开出许多梨花

我落满麦田

麦苗睡在松软的棉絮下

我落满大地

大地披上洁白的地毯

闪着耀眼的银花花

车行进在这洁白的地毯上,压过两缕痕迹,像冬爷爷长长的胡须,髯髯得飘起。远处低低矮矮的山体也像是穿上了洁白的婚纱,房屋隐没在雪花碰撞的世界里,公路两旁的树此时也变成了铁树银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这场缘份而准备的。

车继续前行,我从车的后视镜里看见在雪中奔跑的开心和菲菲,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娇娇是多么放不下开心和菲菲,临走时她拥抱了它们俩,娇娇的眼泪打在它们的身上,我是头一次看见狗也流眼泪。那一刻我感觉的到我的渺小和柔弱。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好多路,原本半小时到的却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开心和菲菲就在这冰天雪地跟随车后一路陪伴,我在想会不会冻坏它们,那也是条命哪,有人提议让它们上车,坐在我旁边的静静说:“没事的小姨,一会儿就回去了,它们也舍不得……”

当车加速的时候,开心和菲菲大概体力不支,在凛冽的寒风中全力追赶,雪花飞飞扬扬落在它们身上,它们最终停下了脚步昂起头像狼一样长长地哀嚎,在这雪白的世界里,我们离它们越来越远,最终它们变成了两个白点,像这冬日里的雪花留下美好的记忆。

谁能知道它们的眼里满含泪水?这雪像新娘身上的白纱,轻轻飞扬起又落下的瞬间又是一个美丽动人的童话:可爱的公主嫁给英俊的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有两只狗却种下了长长的思念

这洁白晶莹的小雪花啊,使这个冬天变得异常凄美和浪漫。

开心和菲菲会一直站在雪地里等候吗?我在想。

雪一直在落,一片,两片,三四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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