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

作者: 王殿君 2015年11月18日优美散文

记得小时候,我很醒睡,人也勤快,清晨,院子里一有响动,那一定是睡不住的爷爷要去担水了。我便猴急地穿上衣服, 小尾巴似地跟了去,因为我喜欢那担水路上的风景。

爷爷几乎是每天第一个伴着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早起担水的人。在农村,清晨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甜滋滋的,咳嗽一声,旷远悠长,能惊动一村子的狗叫。 在爷爷一两担水过后,人们便陆陆续续穿梭在了担水的路上。乡亲们老的小的见面彼此寒暄着,一张张新的笑脸点燃了一天的激情。

人们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担满一大瓮水,用来做饭、洗衣、搅拌猪泔狗食等。 也有个别的懒汉,太阳都照见屁股了,还蒙头盖臀地呼呼大睡,气得老婆揭了被子,晾他个“春光”无遗,然后女道妇人的担了桶向老井走去。

夏天,老井周围,花草葳蕤,蜂飞蝶舞,在井水的滋润下,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晚间,村人们在井边纳凉,闲聊着,井里,水气升腾上来,轻触在皮肤上,清凉清凉的,有的人在井台边闲坐够了, 临回家再捎上一担水。月亮升高,井中有个月亮,水打在桶中,不一会儿也复圆出一个月亮。 有的女人们闲坐不住,端个洗衣盆来洗衣服,水盛在盆中,盆里又一个月亮。我不解地问大人, 天上就一个月亮,咋照哪儿哪儿有月亮?大人们笑而不答,说等你以后读书了就知道了。 这样不是答案的答案确实有几分高明。

到了中午和傍晚,井边更是热闹非凡。一群群牛马互不相让地挤在饮马槽边饮水,牛马倌一水斗子接一水斗子地打水都打不过来,直拉得两胳膊酸疼发麻,看着牲口们咯咕咯咕地痛饮着,他们干渴的嗓子似乎也滋润多了。

时长了,井里也会有淤泥渐渐堵塞了水眼,每隔那么几年,总会有那么几个村民带头来掏井,于是大家都会参与其中,连说带笑,荤的、素的,在井边像井水的波纹般扩散着。民间的口头语言直白而富有情趣,在劳动中产生的智慧与幽默才更接地气。有时虽土得掉渣,却分外令人迷醉。 几年来, 井里有人不慎掉进了钢笔、手表、火机等,这时大多能挖出来,可能不能用就两说了。人们还是各认领各的,像与老朋友重逢般喜悦。

在乡下,老井总是与某种神秘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爷爷说,井里有井神爷,他掌管着我们一村人的诸多事务。记得有一回,我爬上树玩,不慎掉了下来,当时昏迷不醒,把娘吓得直掉泪珠子。当我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后,爷爷对娘说,从那么高摔下来,把孩子吓得惊魂千里的,快去井口叫叫魂吧。

娘让我平躺在炕上, 不让我动,说一动, 我的魂就找不见我的身体了。 她手里拿了我一件衣服,去井口拿模作样地给我叫魂去了。娘从井口一路叫着我的名字, 一路走回来,将那件衣服盖在了我身上,她说把我的魂叫回来了。

我果然一会儿比一会儿激灵,娘又给我煮了颗大鸡蛋吃,说鸡蛋是定魂的。吃了鸡蛋的我居然比没摔时精神状态还好。 后来我故意变着花样“惊吓”过自己,被惊吓到的娘还是会给我去井口叫魂, 给我煮鸡蛋吃,在那啥啥都缺乏的年代,定魂鸡蛋着实安慰了我“受伤”的心灵。到如今我的潜意识里都认为“丢魂”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村里人去世后的几天里,是要举行仪式的,其中有一项,每天晚上孝子们披麻戴孝排成一长溜,要去五道庙跪拜,要五道爷去阎王爷那儿说好话,妥善收留为盼;更要去老井边跪拜,意为感谢井神爷对逝者在有生之年的滋养和恩泽,多少年来,人们无一例外地遵循着,无人忤逆。

依赖着那口老井繁衍生息的村人们,操着同样的口音,有着相近的性情,听着代代流传的老故事,由远及近地走来,有着悠久的历史,但没有人将它写进历史,部分人散落于天南海北,偶尔在短暂的归期中,怀旧的人总会去看看那口老井,然而老井早已改变了旧日的模样,虽叫井,但全然不是井了。过去,刚下过雨,井水满溢着,用水瓢一 舀就行,如今的老井干涸得连苔藓都不长,只有下雨时才可见着井底的潮润。 要是不说,年轻人不会知道它原来是井。它所留下的只有那一代代人的记忆,那是关于甘冽、甜美、热闹、生活气息浓郁的无尽回忆……

近年来,因水位逐渐下降,家家都雇人打了五十米往上的机井,(过去的井也就四五米深) 一按电钮,白花花的水花儿肆意喷涌。 也许,面对残酷的现实,聪明的人类总是会有应对的办法,但也不尽然。 如果我们再不注重水土保持, 没有节水观念,据科学预测, 告别淡水资源已为期不远,这绝不是杞人忧天!

那有轮月亮静卧着的老井,那花草葳蕤、清凉清凉的老井,那牛马抢槽痛饮着的老井,那有水有灵可以叫魂的老井已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总会在梦中与它相见,梦中的我还是那么的小,那么的纯真,那印象中永不会老去的井面上映着我的影子,定格成了一幅唯美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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