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茶

作者: 方国云 2015年11月24日散文随笔

按照传统说法,得半日闲,吃一杯茶,算是给自己最大的犒赏。平素饮茶只为解渴,不拘茶品,大多限于寻常炒青绿茶,只在杯里放上一撮,粗细浓淡,皆可随意。

喝了二十多年茶,不算“茶客”,却濡染了几分“茶瘾”。品绿茶,却似一个人的孤身相守、地老天荒。冲上一杯毛尖,对窗细看那嫩绿的芽头云卷云舒、上下翩然。窗内云蒸霞蔚,窗外诸事尔尔,逝者如斯。陡生“茶外无一事,窗外亦无一事”之慨。其实,绿茶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其“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感动常在不期而遇之处。

喝陈年普洱,起初的几泡红得浓稠,我常常泛起喝稀饭的古怪念头。开始老普洱茶总是一副历尽烟火的样子,茶汤黏得挂口,面相也浓得化不开,简直世俗得了不得。冲泡四五道之后,色泽逐渐澄明透亮,渐渐有了点混沌初开、拨云见日的通透,不过还是味甘香浓,仍旧在市井味里挣扎。再往后就有些淡了,然而却愈加有回甘。其实,老茶的好正是那一回首的余韵,让人恋恋不舍。

熬过的青砖茶喝起来才带劲,味道浓得粘舌,那黑红的液体又烫、有苦,又稠,是很难下咽到肚子里去的。茶功夫浅的人喝不了青砖,尤其是冷茶,一口喝不对就要发霍乱子,难受得必须扎针放血,连累十个手指头也跟着一块儿遭罪。与充满诗意的绿茶比,砖茶的香虽然有些土气,但却那般老成持重。喝惯了,想要丢开,真的很难。尤其是清晨坐在早点铺子里吃烧卖的时候,没有它,简直就不成体统。还有吃煮骨头炖牛肉或烤羊排,如果缺了一壶浓酽的砖茶水相伴,胃口是要大打折扣的。

能走在一起喝茶的人,在我看来是不一般的。眼前的日子愈过愈宽绰,无论出门应酬或者家宴,十有八九是少不得酒的,酒友因此多如过江之鲫。但专门约了一起喝茶,就似乎郑重了许多,也更在意这些茶友。胸有块垒,亦或遭际不堪,首先念想的便是常常聚拢喝茶论道之人。不相干的人即使在酒席上相遇也不过是三杯两盏淡酒的酬酢,断乎不会凑在一处喝茶。

此事想起来甚觉奥妙万端,爱茶之人成千上万,唯三五知己凑在一处,在多如牛毛的茶叶面前,恰这几片叶子与这几人遇合,这几世轮回修到的缘呢?

茶是人情冷暖的标记。《红楼梦》中,槛外人妙玉云空不空,看人奉茶,即使一言九鼎的贾母,她只用“旧年益蜀的雨水”泡茶,而黛玉宝钗,喝的是竟然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茶杯不仅仅因为刘姥姥用了一下,她坚决不要了,甚至放狠话:“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吃过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她!”妙玉后来的遭际的确令人扼腕叹息,是天作孽还是人作孽?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其中的道理细细品来比茶汤还浓。

其实,如人一样,茶也有性子。性烈者如妙玉晴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像炭烧乌龙,面黑心狠,入口即夺人魂魄。性温者如安吉白茶,悠悠荡荡,率性而归,凤羽玉肤,淡颜素心,一派天真。当然,也有夫子一样“温而厉”者,如六瓜片,初入口倒也平和,稍有贪杯,便会知晓它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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