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落雪是什么声音？

就像挠耳朵。

这是他和她第一次对话。随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下大了，细微、轻盈，却极具洞穿力，隔过千年时光，穿透无涯尘世准确无误地落入人心。他们走在落满积雪的街道，橘色灯光静谧柔和，如同来自遥远的岁月。就这么走吧，一条街再一条街，直至走入不可言说的岁月，不可记起、不可忘记的记忆。

30年前，上帝一挥手，设下游戏一场。

一颗复制的种子，一个天极，一个地端，撒在秋翻之地，于是越冬而活，半生苦楚。

边塞林场，他看父亲用药物毒死各类昆虫制作标本，空旷厂房，四壁标本林总，穿行其间，悲悯疼痛。北方乡间，她跟随父亲捕捉野鸡、鸟雀及一切能充作荤食之物，感受惊慌失措，洞观死亡，坚硬冷漠。

莽莽雪原，他的厚道、牺牲，渐渐成为他人的习以为常，他被忽视、遗忘，包括自己的父母。于是，他学会听雪，厚重、绵软、安静的雪，走入他的生命，刻入记忆再不能忘。落落乡村，她的贫穷、孤独，慢慢成就她的叛逆，她的喜怒无常，让她被疏远边缘。至于父母，她知道她是第四个女儿，他们要的原本就不是她。她带给父亲的不过是终极失望和对妻子指责、忽略的借口，她带给母亲的不过是永恒的卑微和生不出男孩的自责。

他们走近，如同铁走向磁，一旦开始，不可抗拒，然而彼此不晓。他们的大学坐落相邻城市，她曾无数次路过，并未看上一眼，如果那时看去是否可以认出彼此。

两座北方城市，比肩而立，他远离人群，沉迷游戏；她离群索居，埋首书海。然而都是毒药，寂静无声生活，远离人群居住，不能承受生命之轻抽空灵魂。他举起坚硬匕首，流下温暖血液，像启封的酒；她拿起轻薄刀片，渗出黏腻鲜血，像绽开的花。

从此，学会珍惜。

他们相逢，喧闹人群认出彼此。她看他，如同照镜子。他说“我在哪见过你”，她说“如果我是男人我便是你”。他靠近她，便似重历过往，她躲避他，如同遗忘过去。生命重叠，命运交错，让人透不过气。

他们之间不该有任何交集，如此相遇不过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他或许爱她，然而，人怎么会爱上自己，多少次她面对镜子都想一拳打碎，她痛恨她的一切，经历、思想、坏脾气，多重人格，甚至这张脸。

生活还得继续，雪落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