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

作者: 何红霞 2015年11月30日优秀散文

初冬的阳光真好。虽然也只铺了浅浅一层金黄在大地上,但这也是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射出的光彩。如同一个向你倾尽所有的穷亲戚,这样的善意和真诚,让人生出敬意。

吃过午饭,大姐约我去千佛寺。大姐早年离异,一个人边上班边抚育儿子。带着上学,送去军营当兵,到如今走上社会自立。其中艰辛,她很少对人提起。大姐独身后,经过一段消沉,便喜欢上了研习佛学,并潜心修持。

中午时分,庙里刚用过斋饭,一切都是心满意足的样子。樟树站成一排在风里轻轻晃动,两只猫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戴眼镜的小伙子在斋堂前抡着斧子吃力地劈柴,一个女孩拿着他的深蓝色外套,坐在一截锯过的木头上,面容温和,沉默相望。

忽然听到草地上有虫子叫了,细碎的,小米粒一般。听到这样的虫鸣,世界就静了下来,凉了下来。仔细分辨,里面还夹杂着几声蟋蟀的叫。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俗世隐喻:蟋蟀因具备音乐和格斗两方面的才能,而成为刚柔相济的昆虫。回头,姐姐正蹲在菜地里拔草。僧人们自种的菜园,生机盎然、一片繁荣。一株株卷心菜已经在收拢叶片,试图将菜心包起来。看样子,再有一周的阳光雨露,它们就会修得自我小世界的圆满,变成真正的卷心菜。

3点整,新觉师父在天王殿领着大家诵经。人比较多,几乎站满了整个大殿。居士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披上了海青。像我这样的俗人,就自觉地站在靠近大门的一侧。排在我前面的是两个20多岁的俊秀青年,站在左侧的就是那个劈柴的小伙子。法器敲响,静静站着的人一起颂唱。这集体诵经的声音,绵长、舒缓、浑厚、辽阔。他们在一起,把微弱的温良和善意聚集起来,通过声音和仪式,传递给苍茫的宇宙众生。

颂完一段,每个人就依次走到佛像前跪拜一次。一切都很慢,很小心,很有秩序。仿佛慈悲的佛,有足够的耐心。跪拜的队伍中竟然还有两个孩子,都是四五岁的样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收起了先前玩耍时的淘气,变得乖顺。双手合十,跟在队伍中缓缓行走、跪拜,像模像样的。在这样的氛围中,看到大姐虔诚而迷醉,一瞬间,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想起参观佛学院时,和主持日常事务的女师父聊天,她身上焕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有远离烟尘的淡定,也有无法形容的索然之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一种纯粹与坚定。但,感觉不到爱与美。

爱与美,那是有血有肉的温度,直接进入你的心灵。有时觉得,有些理论或宗教,在走向纯粹的同时,离这种温度也越来越远。

一切善行,没有爱,都是枉然。

爱,才是最高的宗教与神秘。

大姐曾经性格好强,纵然在俗世人看来生活有缺憾,有时甚至暗流汹涌,但这些年过去,我知道她内心独自蹚过了一道曲折的河流,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她自己度了自己。可以说,以我简单的人生阅历,是无法对生命、生活、情感、宇宙等产生多么深刻的理解的,我非常感谢阅读。一是读书,二是读人。大姐是我深深阅读并获知甚多的一个。推己及人,她的生命跌宕、情感起伏,我感同身受,我仿佛跟着她同时又活了一遍。

诵经完毕,我们每人拿到一炷香。我们用香点亮了庙里已经摆好的上万盏酥油灯。

夜晚需要灯光,灵魂也需要灯光。一粒粒的小火苗,站成一行行,排成一列列,形成了庞大的方阵。它们跳跃着燃烧,在光芒中大声地说着光芒。

和大姐从千佛寺出来,已是傍晚了,门口连着两条下山的路,要不是大姐提醒,我真就迷失了方向。我不幸是一个缺乏方向感的人,当太阳高居头顶,我总是分不清东西。

所以,经常矛盾重重,旁观自己,又陷入自己。越来越相信命或者运,是示弱的表现。相信自己不能做对所有的选择,所以开始体察他者。

特别是人到中年以后,便要慢慢做减法。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去干什么,知道不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这是一个逐渐剔除的过程。而后,做一个纯简的人。如同经过夏日的繁盛后,到秋天,树木都是要落叶的。抖落纷繁,只余简洁的枝干,才能轻松走过寒冬。

如今,我要让身体的磁场慢慢依赖上某个坐标,让挑剔的梦境落在固定的玉米地里,让已经疏松的螺丝锈在善意的长椅上,结实、安静、可靠。

在半山腰,一只刚满月的灰色小狗把头枕在一只被遗弃的旧鞋上睡着了,大姐说,天,还找个枕头睡觉,它的前世也许是个人呢。小狗便睁开眼看了一下大姐,目光清澈动人。

而身后的庙里,留下了沉默的诸神,旺盛的草木,和一大片闪耀的烛光。此刻,日暮苍山远,斜阳疏竹上,初冬的黄昏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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