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野橘

作者: 琴声何来 2015年12月02日优美散文

村东,朝东那两间半瓦房,大大的院子,小池塘,野橘树……关于老屋的记忆,是伴随年少的时光永不会褪色的记忆。

读家谱知道,我们家这老屋,为曾祖父所置办。曾祖父的父亲,青年时只身一人流落村里,做财主家佃户。后财主及村人见他老实肯做,准许他在村庄角落建两间茅屋以立脚。从此,由沈、陈两姓组成的大村落里,多了一户张姓人家。他中年才成家,仅养育我曾祖父一个孩子。可喜的是,曾祖父既诚实又能干,会管账,又与财主儿子一起玩大,成为他们家信得过的人,因此渐渐有了一点积蓄。在财主家支持下,从财主本家的一个孤老手里,买下了朝东的五间瓦房,算是结束了从前的茅屋生涯。到我父亲的时候,二伯家人口多,住着三间,父亲分得一间半,后来攒钱买下半间。又在南墙外盖了半间。北房前半间住父母,后半间住我们姐弟三个,南房大半是堂屋,堂后放杂物。后盖的半间是厨房,与堂后相连。

如此说来,这老屋也有不止两百年的历史了!极普通的砖木结构,泥土地面,看似单薄,却很结实,我一直没有房屋翻修的记忆。

老屋居村东,地势较高,屋前有大院子。院前大片农田,散落着几个小村庄,依稀望见北面一条通向镇里的大路。田间通常种夏秋两季稻,还有冬春的麦子和油菜。一年四季,村外就是巨大的画板:春夏黄绿,秋天金色,只有冬天稍显空落,只有伶仃的绿色。

但我最喜爱的还是我家的院子。

院子与农田之间,有一口小小的池塘。野橘树就在它的边上。塘边砌了五六级台阶,加上大树的遮掩,池水终年暗绿,似乎深不可测,颇带点神秘。我的堂哥们当然胆大得很,记得有一次,池水被他们抽干,抓了些不大不小的鱼,再往淤泥里抠,泥鳅呀,黄鳝呀,还不少。

村里种树的人家不多,种果树的更少,院子常被用作晒场,往往院子边上筑起篱笆,里面种些蔬菜。我们两家相连的院子里却种着几棵大树。二伯家院子最北边种了桃树、枣树,我们南边种的就是长在池边的野橘树。据家谱记载,这棵树是曾祖父在买下瓦屋后亲手所种,老人家是希望我们张家像橘树一样,此后能人丁兴旺。当年曾祖父从哪里采来的一棵小小的野橘树,到我小的时候,已经一百多岁了,真的见证了我们家族的发展壮大。橘树长得不高,却粗大壮实,主干在不到半米处分叉,盘旋而上时又分出很多枝干,像一把稳稳当当深插地面的巨扇,终年浓绿茂密,成了孩子们爬上爬下玩耍的乐园。

春天,北院桃花盛开,煞是美丽。到了春末夏初,橘树的枝叶间爆出繁星般的小花蕾,渐渐有香气弥漫开来。不久,繁花竞放,树下每天落花雨,轻柔无声,洁白一地。香气越来越浓,不用着意去嗅,自然地沁入心脾。我喜欢橘花,她开得热烈繁盛、香得温柔清新,还有这似藏还露的娇羞。据说它的花语是“新娘的喜悦”,真是再贴切不过。

小橘子结得密密麻麻,长到豌豆大小时,又纷纷落下。父亲说,橘子晒干可以卖给中药房,于是我们做父亲的小帮手,每天捡、切、晒、收,会忙一阵子。父亲是村外小学的老师,中午回家吃饭,放学也比较早,而母亲去很远的乡办厂上班,没有这个闲功夫。

终于橘子要采摘啦,堂屋里放了一筐又一筐。陆续有远近的孩子来买,两分钱一个。为什么这么便宜?因为它酸啊,酸得简直无法沾口。买去基本上只能玩玩,孩子们可以吃可以玩的东西太少了,哪怕是不能吃的野橘子,拥有一个也是聊胜于无的。尽管酸得要命,我却每年都要尝一下,好像总怀着希望,能吃到一只不那么酸的橘子。挑一只果皮泛黄的,剥开来,清香扑鼻呀,手被沾得油油的,那淡红饱满的果瓣深深诱惑着一个馋嘴的孩子。小心地咂一口,哎呀妈呀,酸汁一沾舌头,便浑身一个激灵,五官缩成了一团。世上还有比这更酸的东西吗?看着手里的橘子,吃也不是,扔也不是,真是无可奈何。唉,只能挑几个连枝成串的,放在枕边、柜上,挂在帐钩上,观其形闻其香,聊解馋意。

橘树开花结果的日子里,我喜欢坐在树下看书写字。我对父亲给的笔记本很是喜欢,就想在上面写干干净净的字。于是,我让父亲在树下放一张小桌子,伴着花香和果香,坐在那里安安静静抄课文。到后来,我就看更多的课外书,并且抄书成癖。

夏夜院子里乘凉也是很惬意的事儿。大人们闲话家常,小孩子躺在凉席上玩闹。有时大人聊性足,玩累的我们也安静下来,闻着晚风里的阵阵橘香,听着蛙声和喁喁的说话声,沉沉入睡。母亲爱听越剧,有时我和妹妹一人扮英台,一人扮梁兄,来个《十八相送》,母亲听得入迷,夸我们唱得入味。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在廊下的昏暗灯光里,躺在凉榻上,眯着眼听戏或自己轻声的哼,脸上柔柔的,那清秀的面貌,真美。

对这棵树,全家可谓充满了感恩。不消说它的终年浓绿、花果飘香,还有这贫瘠日子里的一点金钱上的贡献呢。我们长大以后,平房要改建成两层楼房,需要改变朝向,这棵树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一棵树可以见证一段家族史,可以给日子增添色彩,让家的记忆里充满温暖与馨香。

遗憾的是,这五间老屋也有硝烟弥漫的时候。最大的纠纷发生在分家产的时候。其实也就是一点家用工具和生产工具。记得白天时,院子里放了一堆堆的东西,晚上,我从村外玩够了回家,见院子里围了很多人,我母亲在自己堂屋里呼天抢地的哭,把我吓傻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后两家关系时好时坏。到我们造楼房时,关系又一次恶化,终于断绝了来往。祖辈有灵,该是多么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啊。当然我们堂兄妹之间基本还是能友好相处的,大堂哥至今还跟我父母有频繁走动。

这些年,城镇规模不断扩大,我们的老屋,包括整个村子及附近几个村子,也被整体改造了。如今,这里有林立的居民小区,宽敞的道路,又陆续建成了健民中心、湿地公园、超市、学校、医院等,可谓漂亮而繁华。再也找不到村庄、老屋的一点痕迹,它们连同以往的岁月,永远的留存在了我们的记忆里。而随着居住环境改变的,还有人们的思想观念、生活和生产方式等等。时代总是在变革中前进。

每次去父母所住的小区,看到大门口刻写着“让生活更美好”几个红红的字,便会从心里漾出一道暖意,这不是普天下亘古以来永恒不变的愿望么!它在今天,正越来越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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