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笺

作者: xiaomei0707 2015年12月06日现代散文

穿平江路,与青山共赴仇英画展。过白塔东路,见那家点心铺子倒了,也只不过半年光景。想起原先在那里只顾埋头吃汤团,仿佛那主人并不开心,一个壮汉子,闷闷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店后门的流水。冬日的江南,萧索安静,女人在青苔幽幽的井边剖鱼,血淋淋的;斜对面,男人却若无其事地吃饭,看不见碗里的菜蔬,只觉得米粒雪白。我喜欢这样的巷子,潦倒,绝望,但仍有勃勃生机。

仇英的画,无题跋,只在末尾处有淡然的落款。这个漆匠出身的画家,总想着自己的字是上不了台面的,偶尔泛起的愁绪也入不得诗文。他只是战战兢兢地画着,好像绘画是低微生活里最甜美的光芒。仇英善用红色-红旗子,红阑干,红裙子,红桌子,红叶子,红泥茶壶,尽管他拼命想往文人画的境地靠拢,但是一落笔,还是按捺不住这活泼鲜艳的烟火气。他画两位高士林下倾谈,背景里有打成一团的狗,右军书扇那幅,最惹人爱怜的还是那池边洗砚的童子,而文征明,唐伯虎断是画不出这清明上河图的,唯有在市井里摸翻滚爬过来的仇英,才画得出这浩浩荡荡的俗世气象。

画展出口有盖印处,拿着吴门四家的明信片,衡山是梅,十洲是兰,竹是六如居士,菊是沈石田。拎起印章,扭扭捏捏,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弄了个血肉模糊,只好央青山替我盖。边上的保安见我尴尬样,便过来说笑,我夸他说话高明,那人一得瑟,又拿了画展的海报送我们,吴门四家展了三年,轮到仇英,也是收官了,本来心下惆怅,可被他一打岔,却弄了个喜剧收场。

吃了面,跟青山往耦园看山茶。去岁初见,已是落红匝地,今日相见又不知是何等模样。青山心里忐忑:“你说这茶花开了还是未开?”“当然开了。”“几朵?”“五朵。”“那你说呢?”“一朵也没开。”到了东花园,青山眼尖,手一指,先笑:“哎呀,我输了。”只见那百龄茶树,袅袅娜娜地开了十余朵,嫩粉色的花瓣上有着洇洇的水气,正是恰恰好,多一朵嫌热闹,少一朵嫌冷清。园主沈秉成还是有福的,终老在此。也许那日冬阳正暖,城曲草堂的窗外,花儿也是这样开了,可惜似水流年,这山茶再好,也难赋深情了。

青山口渴,去小红楼喝茶,里头有位唱评弹的老妇,嗓音低沉,弹三弦,唱男声。夏天来的时候,与她配戏的还是一位小姑娘,抱琵琶,声线圆润如珠,只是眼神心不在焉,许是耐不住这园子的寂寞吧。我看她白地烫金花的旗袍里套着棉毛裤,仍是有些瑟瑟的样子,就点了一出钗头凤,唱词一起,虽已熟稔,仍觉缠绵悱恻,此时,西花园尽头,黑漆漆的瓦楞下,红枫映绿蕉,好比唐婉对陆游,果真断肠。

出园的时候,见门口聚着一大堆游人,吃着冷风,听导游声嘶力竭地喊,这家园主人做过巡抚,就是现在的省长。回过身去,小红楼前的玉兰,叶子半落,已结花苞。东花园的绮窗前,蜡梅未发。长廊深深,水影悠悠,终归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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