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麋峰记——小暑

作者: 海燕 2015年12月09日散文阅读

芒种节过后,已经洒酒饯行花神,是不是山上就再也见不到花的影子了?我抱着这样的疑惑,在山上也就特别关心与花有关的植物。可是,在大山上,你完全不必拥有这种忧虑,因为每年、每季节、每月、每天,山上都会有各类植物开花,只是有的花开得旺盛,你触眼便能亲见,而有的花,细细的,开在隐蔽之处,你不仔细瞧,根本觅不到它们的身影。

山上的花品种太多太多,但开得最铺张,最灿烂,最招摇的,却只有一种花——芭茅花,它是花的品种中最贱的,只需给点阳光便会灿烂。只要有土,有种子,它就能生根发芽,长茎开花,不管是岩石缝中,田坎上,还是高山远林中,它们都能旁逸而出,身姿秀丽地在这个世间存活。特别是当它们一开花,种子成熟后被风一吹,第二年的长势,就更为汹涌了。

小暑这天,我从后山上黑麋峰,山道的两旁就开满了米白色的芭茅花,这是它们开得最为兴旺的时候。上个节气来时,它们还很羞涩地紫红着脸,被雨水打得低头伏腰,在大山上,一律呈倒伏状态,可今天,它们却是昂首挺胸的,白发冲冠的样子存立于世。从下水库一直到上水库,凡是没有树木的地方就都被芭茅侵袭了,它们肆无忌惮地钻着大山的空子,在每一个适合它们冒尖的地方出头。

如今,在潇湘天池右边的石壁上,曾经的三叶黄花已谢了,留下一小丛一小丛的三叶黄紧贴着岩壁茂盛着,它们是多肉植物,绿叶子尖尖的,很小很肉实很透亮,紧绷绷的,像要沥出青色的水来。而石壁附近,凡是有土壤的地方,都开满了芭茅花。我沿着石梯爬上去,又攀爬了一截长长的石壁,终于独立于这绝壁之上时,像进入了一个旷世之野,天与地之间,只有我与芭茅花了。

这些岩石与岩石相接缝处,只要有一小块土壤,它们便从这里冒出一大片杆子来,杆子朝四方散开,它们比我还高,杆子的顶上,一枝白毛骄傲地挺立在天空中,我在其中,必须仰视才能看到它们的花,或者,弯下它们的身子,才能触摸到它们毛茸茸的发丝。而我的前方,却是如此阔大的湖水,它盛载着青山的倒影,盛载着芭茅花的倒影,它静静的随风晃动着自己的身子,让涟漪一圈圈在湖面上散去,像散去一天的时光,散去时光中的杂念,让人的心沉下来,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山野清风,这阔大静寂。

我们在潇湘天池边向上看岩壁时,就像上面扎满了小女孩的短发小辫子,一丛丛,一束束,向天上飞。在潇湘天池的另一个拐角处,有一座小山包,这座小山上铺天盖地的全长满了芭茅花,绿色的长叶子与花掺和在一起,像一个孩子少年白头,白发与青丝相交杂着。

我忽然想起上次在一个村民家里时,他们的屋顶不正是用圆实的芭茅草盖的么!那些芭茅杆子被扎得紧密紧密的,一层层地铺在屋顶上,在时光的熏染下,它们金黄的杆子早已成为了酱黑色,特别是厨房灶火上的屋顶,已被烟熏得黑亮黑亮的。罗告诉我,原来山里没大路,运瓦进山很费力,他们只能就地取材,砍了芭茅杆子铺屋顶,其实这芭茅草盖的顶呀,冬暖夏凉,在这屋顶下舒坦着呢!只是这杆子不经雨水沤,过几年就得重新换。村人嫌麻烦,后来就都换为烟瓦了,如今这山里,也就仅几户人家还盖着这芭茅草呢!

我还在天池边徘徊欣赏着满世界的芭茅花与湖水呢!罗就在边上冲我喊了,走哦!去我园子里摘些菜给你。前几天的雨将园子淋透,现在的菜叶子上还滚着水珠,圆圆的紫苏叶上,毛茸茸的粉刺藏在水珠里,南瓜弯着身子挂在田墈边,而田墈上,却簇拥着一大片芭茅花,这些瓜果蔬菜,像舞台上的孩子,而芭茅花则如同他们身后的特制的背景,有光速的流动,有风吹而动变幻的光影,有人物置于其中的妆点。

我捧着一只南瓜,翻过一座小山,再越过几条田墈,在寿字石、寿泉的附近,居然又见到了大山中最脱俗的花,这些花大朵大朵的从莲叶间冒出来,它们的脸子被粉扑扑得粉嫩嫩的,还有一些微红的细血管从花瓣的顶子上隔着等距往下梳理,它们微微卷曲着,肉质厚厚的,摸上去的质感与新生婴儿的脸蛋有相仿之处。而连接它们的绿杆子上,长着一些细微的刺,但这刺无法阻挡伸向它们的手,人们是爱美的,却也在摧残美,比如当时的我,就摘了一支正盛开的荷,这支荷沿着花尖往下,越来越粉,越来越淡,就像一个人的人生,越走到生命的尽端时,就越看淡人生,归于沉寂,过一种简单清新的生活

荷是开在田地里的,阔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地铺满了荷田,连田墈也被叶子们遮掩不见,高出它们一大截的芭茅花簇拥在上面,像要与荷比美似的,而荷田是一块连着一块的,一直铺展到远山的山脉下,它们的绿与山峰的绿已巧妙地被雾气连接了,我们目测已分不清荷田是在哪一块地里消失的,而山峰,又是在哪一块地里耸起的,只有旁边一座小山上的芭茅花那么醒目。

一条小溪沿着荷田弯曲着向山脉延伸,也渐渐消失在雾气中了,芭茅花沿着小溪一丛丛生长着,它们也随着小溪消失于无形了。碓旧坡的山顶上,芭茅花开白了山头,是不是被罗九道人吊在山坡上的那条孽龙实在是太老了,长上皱纹了,长出白发来了呢!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时光就是这样,它永远会不停地带来些什么,但它留下的肯定会很少很少,我们若没有跟在它身后捡拾,等到再回头已然迟了,连同那条龙是不是真实存在过,也未可知,或者龙已由孽龙化身为好龙,为人民造福了呢!只是历史中未曾记载,我们只能认定那条孽龙老了,老出了芭茅花一样的白发,风在给祂梳头,雨在给祂洗脸,祂的身子还吊在碓旧坡,遥望着湘江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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