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父亲

作者: 储利民 2015年12月09日情感散文

红尘中,天下父母无不希望子女成龙成凤,耀小家之门楣,为民族的辉煌大厦添砖加瓦,贡献一份绵薄之力。为培养子女,父母耗尽心血,勤苦操劳,点滴呵护,从无怨言。我的父亲便是如此。

父亲一生勤劳。印象中,除了晚上睡觉外,我几乎没看过父亲休息。春夏秋冬的每一天,当东边的山岗上呈现鱼肚白时,他就出门忙活了;当夕阳残留下最后一丝余辉时,他才肩荷农具回家。这个时候,父亲少不了挨我母亲一顿臭骂:“真是个死人,天黑了都不晓得回家,明天天哪不亮了?小鬼几早饿了,都在等你吃饭哩!”父亲并不因为受骂而生气,轻描淡写地说:“哎呀,明天有明天的事。你们吃你们的就是了,不必等我。”母亲紧跟着说:“这哪照哩,俗话讲,早不等中不候,晚饭等一路。你是一家之主,你不回来怎么开饭。”

按说,下雨天总该休息,放松一下吧,可父亲照样活不离手。他把早已准备在屋后院墙边的一捆水竹驼回家,找个小木墩坐下,腿上铺上一块围裙布,将一根根圆润的水竹劈成一片片薄薄的篾条,娴熟地编织大大小小的竹篮、筲箕,供母亲打猪草或是到菜园摘菜,到水沟里洗衣洗菜用。有时用斑竹编织大大小小的粪箕,有时用高粱杆和芒花枝条编织笤帚、扫把。这些物件虽然没有专业人士编织的漂亮和精致,但照样可以经久耐用。水稻拔节生长的关键时刻,即便野外电闪雷鸣、风雨遮天,父亲总是果断地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扛一柄锄头,消失在野外……曾记得儿时雪花纷飞的寒冬腊月,父亲依然手不停歇,从早到晚坐在小火桶上,用细篾条编扎兔子灯、鲤鱼灯,编扎好了骨架,糊上宣纸,精心地用毛笔画上形象的彩绘,夜晚时里面点上一支蜡烛,兔子和鲤鱼鲜活起来,形象生动,我的童年不再苍白。

父亲对天有着特殊的情感。“今年天做得好。”这是父亲对天最高的评价。说明这年风调雨顺,阳光和雨水迎合了“五谷”正常的生长,面对丰收的成果,父亲喜悦,我们一家人也跟着高兴。农民春天播下期盼的种子,夏天顶着火辣的太阳辛苦地耕耘,谁不指望秋天有个好收成啊!但是,老天也有不遂人意的时候,比如大旱或是连阴雨,父亲免不了骂上几句天:“死天”、“鬼天”。记得某年夏天大旱,村里人都在抢着为自家水稻田里灌水,以确保禾苗正常生长。可是,洋洋一大片田畈一二千亩良田,主沟渠里的水贴着沟底流淌,直接通向水田的子沟渠形同摆设。父亲在田畈里跑来跑去,瞧着开裂的子沟渠,自言自语地骂道:“死天!沟里卡马(青蛙)喝的水都壳(没有)!”那天,父亲的嗓子骂天骂哑了。大约过了好多天之后,天空乌云翻滚,狂风暴雨,河水灌满了沟渠。雨后,父亲望着秧苗在微风的吹拂下笑呵呵地生长,悔不该当初那么骂天。

父亲对土地更是顶礼膜拜,常把“土能生万物,地可出黄金”这句话挂在嘴边。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一切生灵都离不开它。从土里刨食要付出几多艰辛,父亲最有发言权。我十来岁时曾在火热的六月天里跟父亲后面学习栽秧挣工分,正午过后,知了的嘶鸣声更加激烈,田里的水被火辣的太阳烤得滚烫,烫得难双脚以下田,栽秧的时候,汗水雨点般滴落。我那时不喜欢戴帽子,光头暴晒,一边栽秧,一边嘴里直叨念:“热死了,热死了。”父亲吩咐我到田埂边的乌桕树下去躲荫。我说,这天太热了,你也休息一下吧。父亲没吱声。钻进树荫才发现,偌大的一个田畈,除了父亲和我,连个鬼毛影子也瞧不见一个。说是树荫,照样烘热难耐,壮实的蚂蚁在地面上和青草的叶片上匆忙地奔波。散发着火焰的水田里,父亲挥汗如雨,丢开膀子飞快地栽秧,弄得水面哗哗直响,嘴里不停地发出“依哟依哟”的口哨声——这是父亲从长期的劳动中总结出来的一个招风的妙招,只是有时灵验有时不怎么管用。一个下午,也没见父亲休息,他就那么坚持挺到天黑……那年月靠工分挣钱吃饭,养家糊口,多挣十分工等于多挣一二毛钱。现在回头一想,我觉得父亲当年哪是在干活,简直就是玩命呀!

父亲一生命运多舛。九岁丧父,兄妹四人,全靠我那裹着小脚的奶奶拉扯。兵荒马乱的年月,小脚奶奶携带四个子女躲进高山,开荒种地,哺育儿女,苦撑岁月。解放后,举家迁到山下租住人家老屋定居。据说我那苦命的小脚奶奶做梦都想抱孙子,可她实在等不及了,就在我出生的头一年去世。父亲过了不惑之年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盖起了一幢三开间的瓦房,外加厨房、猪栏和厕所,总算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安定的窝。我的爷爷因感染血吸虫病,四十岁谢世。父亲一生都在跟血吸虫病抗争,五十六岁那年做了切脾大手术,尤其到了耄耋晚年,因身体虚弱导致肝腹水难以排出,最终肝硬化恶劣的程度已经造不出一滴血来……

想起老父亲,我的心弦就有些颤抖,鼻腔发酸。父亲属羊,个子瘦矮,性格温和,但干起活来却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毅力,不知道这种能量是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岁岁年年,与太阳和风雨为伍,与星月和霜雪为伴,像头农家耕田的老水牛,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无怨无悔。只可叹在他八十高龄的弥留之际,他的唯一的儿子为求生存奔波他乡,远在千里之外的广东珠海,刚刚踏上东莞东站开往安庆西站的火车。老人家告别人间的那个瞬间,是儿媳点燃了送行的纸钱、点亮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香油灯火……

每每想起老父亲,作为人子的我,止不住心酸泪滴,止不住浮想联翩。农事艰辛,岁月的风刀霜剑把父亲雕刻成标本似的农民。他恪尽职守,倾尽气力,把一生的汗水泼洒在最为钟爱的土地里,把一生的收获和希望赐予他养育的儿女。当家里建起了新楼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时,他老人家却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牵挂的儿女。

父亲太普通了,普通得如同路边的荒草一样不值一提。家乡的山山岭岭和田间地头,留下了父亲太多辛劳的足迹和身影,点点滴滴烙印在子女的心坎上。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父亲的爱太伟大了,太诚挚了,这种缄默的浓烈的爱,恰如波澜起伏的潮汐,时不时地拍打着子女怀想的彼岸,撞击出一朵朵心酸又愧疚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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