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祖字孙

作者: 王太生 2015年12月11日原创散文

文字是从竹简、锦帛和宣纸上站起,开始直立行走的。由握笔书写,到指尖敲打。

如同一个将砖块拿捏得分寸得体的泥瓦匠,我曾将左边的文字,搬到右边;将上边的文字,搬到下边;将不守规则,想插班的文字挪到下一行去排队,把开小差的文字,追回来归类……

我们弄文字的一点点手艺,是父母遗传的,老师教的,书上学的,是从生活中悟来的。

如同有的人卖力气、有的人卖嘴皮子、有的人卖色相……有人卖文字。它是谋生的工具,每天赶着一群文字去放“羊”,一段时间,很大程度上是别人西装上的白手绢、灿烂笑容的光洁门牙。

将文字搬来搬去,就注定我们只是一些平庸的匠人。

如果哪一天,那些靠搬砖块出卖体力的兄弟,报酬也变得以“字数”来计算。我想,搬文字的人,仅存的那么一丁点优越感将会丧失殆尽。

文字是死的,没有一丝生命力。我们在搬的过程中,尽量让文字排列得很漂亮,并在那上面涂脂抹粉,让它们尽量变得光鲜,却很难让它们饱满生动起来。

文字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保存一个人灵魂的体温。文字的保存时间比一个人声音保存更长久。许多时候,一个人死了,如果他的文字还在,我们便还可以隔着时空、隔着阴阳和他对话。

善待文字的最佳方式是将它镌刻在石头上,与日月星辰一道地老天荒。这并非刻意而机械地效仿古人,而是对文字的一种崇敬,它让我们起码学会了传情达意,至少是情到深处时的自我吟唱。

热爱文字的人,将文字如同种子一样种在胸口。一遇水汽流动,适宜的地温土壤,便开始丝丝缕缕地生长,拓挤出网状的放射根须,萌动出青涩的苞芽。

我见过令人腕惜的文字。那是在苏州木渎古镇的虹饮山房,一本浓缩的方寸微雕,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锦绣篇章。可惜是用来作弊的,它透视出中国古代几千年封建科考制度的参与者,渴望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忐忑心跳中的怯懦目光。

也见过斧劈山石上的偌大文字,横亘在天地之间。那是作为渺小的生命个体,胸臆寄寓的淋漓抒发。

世界上最美的文字是写给钟情人的;最愤怒的文字诘问敌对的人;最缜密的文字留给挑岔找刺的人;最狡滑的文字交给不信任的人……最稚拙的文字,是在老师的黑板上;最浪漫的文字,书写在沙滩上;最能体现一个人劳动力价值(价格)的文字,签在领取薪酬的工资单上;最激动的文字,保存在明星为粉丝的签名本上……

文祖字孙,“字”的本义是生孩子。“字”的结构,上有屋宇,下有子息,合起来会意,即在家中产子。一篇有呼吸的文章,应该是由子子孙孙的字,组成和谐顺畅的一大家子。

一千多年前,唐代书家张怀瓘说:“文字者,总而为言。若分而为义,则文者祖父,字者子孙。察其物形,得其文理,故谓之曰文;母子相生,孽乳寝多,因名之为字。”

我有时在想,这个世界上搬文字的人一定很多。许多人,没日没夜,将文字搬来搬去,最后把自己搬成一个机器,甚至就是一堆文字。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尽量让文字摄入钙质,让它长出骨骼,在搬的过程中,用文字为自己砌一间茅草房,让思想在里面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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