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麋峰记——大暑

作者: 海燕 2015年12月13日游记散文

黑麋峰山上,天空阴沉沉的,远方薄薄的乌云向山顶的天空积聚而来,它们渐渐堆挤、重叠,正如皱鼻子的小孩,稍不如意,就会流出最伤心的泪水,又像正蓄势待发的情绪,只需一个引子,或破开一个小口,便会喷涌而出。但天空,终究是忍住了这份伤情,在整个上午,没有落一丝泪,没有倾诉一下思情,它可能是想起,今天这个节气上,总不能一开天就给大山上的人类下雨,淋湿他们对节气的守望。大暑本应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可在黑麋峰山上的大暑,却像深秋一样凉爽。山上,只要没有炽烈阳光的照射,就完全感受不到夏日的暑气。

因为前几日一直下着雨,所有的小路上都是湿润润的,小路上长着青草,草下的土被雨水泡发,一脚踩上去,隐藏在草下的泥水沿鞋边迸出来,发出唧唧的声音。还裹着树皮的小杉树与楠竹围着的菜园子忽然出现在路的拐角处,它们由剖开的竹子纠缠着织成栅栏,栅栏已被多年的雨水淋得不成了样子,显出历史中的旧时光来,园子的角上,最耀眼的是盛开的丝瓜花,金黄的色泽点缀在重重叠叠的绿叶间,七月,正是丝瓜花的极盛时期,等过了这阵雨,它们就会萎糜、凋零,而丝瓜就会在它们消失的地方长出来。

现在,几条大丝瓜正在原来长着花儿的地方悠然自得地微微晃动,支撑它们的瓜架子,好像在地里埋伏了几十年般苍老。空心菜在地里水灵灵的嫩着叶子,而辣椒树,高出空心菜的身子,一边长着细碎的小白花,一边结着青翠的小辣椒,我正想弯身摘一只小辣椒呢!却感受到身后有一种悉悉索索细微的声音,好像还有一道冷竣竣的眼光在窥视着我,待我猛一转头,正好与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对视,这对眼睛从瓜叶的间隙中探出来,抱有一种狐疑的神气,它的身子半遮于瓜叶中,露出一只紧抓住搭建瓜棚用的,杉枝枯皮上的脚,我的侵入扰了它的清凉世界,这条与枝叶颜色接近的四脚蛇急匆匆地从另一端的枯树枝上爬到这端的枯树枝,就是为了瞧一瞧这个打扰它的人么!七月,正是它产卵的时候,它的孩子是否已经出生,其实,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它完全不必用这个眼神打量我,我羡慕的就是它的世界,它的清静,它的平和。它可能觉得,我实在对它够不成威胁,它小小的眼睛转动了一下,身体也往左稍稍移动了,当看清了人类的善意后,它倒不慌不忙起来。它的两条尾巴在叶子间露出来,一个身子藏有两条尾巴,可能是它曾经受过伤,被树干压住了?为了逃命,准备弃掉自己的尾巴,后来旧尾巴还连在身子上,新尾巴又长出来了!我这样为它假设,但真实的情况,我们尚未可知。

从响水沆过去两三里,有一个被青山围住的山坳,山坳的最里面,几座老房子错落有致地挨在一起,房子有前后两进,左边又另起了几间,房子与房子间由不规则的青石板相连接,一口青色的池塘在房子的左边,水呈深绿,一间小柴房挨着池塘修建,它的底部没有被粉刷,还裸露出黄色的泥砖,泥砖里另掺杂着麻石块,现在,它们的形状色泽正倒映着水波里。一根木棍斜伸在房子的黑木窗上,上面,一件白褂子正随风摆动,娭毑手捧一把谷粒,鸡子们咯咯叫唤着围上去,抢食抛洒下来的粮食,它们伸长脖子不停地往泥地上啄,等食物抢完,就叽叽咕咕地往草地中散去。在黑麋峰,做一只鸡也是不错的美事,整日呼吸最好的氧气,吃着最鲜嫩的虫子,还有主人一日几餐的伺候着,生蛋了美得很,扑哧扑哧扇着翅膀,满室里转着亢奋地咯吱咯吱叫几声,没人理也没关系,它自得其乐地红了脸,喜滋滋地过一整天,遇到了喜欢的公鸡就挨过去调调情,没有喜欢的也没关系,还有一大群儿女伴着它呢!

在这里,成为一口池塘也是幸福的。中午时分,天空连节气上的规矩都不守了,细雨忽然就下起来,雨点将池塘的水面击破了,将池塘里的小白房子也击破了,无数水波跳起来,沉下去,扩散开,它们失去沉静的模样,在池塘里欢腾起来。无数个小美人在池塘内跳舞,这就是成为池塘的乐事,小美人是水做的,一跌入就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它的肋骨,它的肌肤,甚至是它的毛发,池塘内还有小鱼儿,每天喝着它体内的水,吃着它体内的各种菌类,小鱼儿慢慢长大,被人类捞走,又用池塘内的泉水煮着鱼,多鲜美的味儿,池塘嗅着从屋檐瓦缝中漏出来的鱼香味,一辈子就这样沉醉了!

从屋前向远方延伸的那条小路,被雨水又浸湿了一回,鸡子们甩着身子上的水珠,四处乱窜。池塘边的菜园子里,苦瓜花染上雨水后,却越发黄得娇嫩,它们颤溦溦地在雨水中抖动,苦瓜吸足水分后,绿得透亮,这是一种成熟后的色泽,它们的幼年是紧蹙着眉头,苦着脸儿的,在成长的过程中,它们的眉头才会慢慢舒展,慢慢明亮,它们的滋味是此时正好,若待它们羞红了脸,裂开了嘴时再品尝,则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此时的苦瓜内,秘藏着许多瓜籽,其实瓜籽并不是桔红色的,因为红色的瓜瓤浸染了它,使它们也如同拥有桔色的底子一样。

白房子里住着两个娭毑,穿白褂子的住在前一进,穿花褂子的住后一进,她俩的房子挨着房子,屋檐搭着屋檐,窗子对着窗子,有好吃的对着窗子唤一声,对方就听到了,俩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辈子,年轻时也对骂过仗,骂过了就过去了,年轻时火气重,现在俩人都过得波澜不惊,女儿嫁出去了,儿子将房子修到了大路边。两边的儿子都要接母亲去住新房子,她们不愿意,老房子住了一辈子,感情重着呢!最重要的是,老伴生前就住在这,现在一闭眼,就能感受他还在身边看着她呢!房子内的一切,她们都用得顺手,一个家,几十年往里添东西,每件都是按自己意愿购置,厨房里的那个土灶,别看它黑溜溜的,那可是老伴生前亲自打的,刚将灶打出来时,这土灶可神气了,面子上泥了一屋黄泥,灶的锅沿边,还粉上了一层水泥,灶台上抹得光溜溜的,抹布抹干净后,上面泛着灰色的水泽,土灶边的竹扫把,也是老伴扎的,扫了差不多五年了,竹扫把除了短了一小截,其它都没变样,特别是屋檐相连处的蜘蛛网,每年都网住过蚊子、飞虫,一下雨,蛛网上就像串着透亮的珠子般,那些烟瓦码在房顶上,风不动它们,它们就那么搁着,万一风一动了它们,儿子趁天气晴朗时,搭上木梯,像他父亲在世时一样,用不了半天功夫,屋顶又像以前一样,接住雨水,不让它们往房内倒灌。

外面太多的事物发生了改变,可只要这房子不倒,房内的物件还在原地,她们就不会发慌,就不会手足无措地任世间摆布,生老病死她们已经看透了,她们的一生中,经历了多少生,又经历了多少死,没有谁能带着物件出生,又能带着物件去世,在这土房子里,她们需求的不多,随手种的几兜白菜,过几个雨天,就长成了大白菜,去年吃的苦瓜籽,丢在瓜架下,今年又长出了苗,只要将嫩秧儿绑在瓜架上,七月里,苦瓜就一个一个地冒出来,所有的农作物,种得这么简单这么随意,到它们该丰收的季节,它们自然丰收。她们累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在这房子里松口气,夏天吹吹过堂风,冬天烧些木柴火,依偎在火炉边,一个下午就那么过去了!日子就这么往前,既不停留,也不快走,它们匀匀速速地,将娭毑在大山上的生活打点得平静而别有意韵。

娭毑坐在老房子前的屋檐下,择着菜叶子,她指着池塘方向说,今年葡萄园可没有去年的收成好,去年的棚架下,一球球的葡萄挂在上面,真美咧!我挨过去坐在她旁边的竹椅上,竹椅承了我的重量时,吱吱呀呀的叫唤着,它有多少年月了!它的上面,坐过多少客人,它的记忆里,还有这些人的体温么!现在我坐了上来,等我一离开,估计它也不会留存着对我的记忆。其实我只是想听听葡萄的故事呢!现在的葡萄园里,没结多少葡萄,结了的也是又小又涩,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小斑点,它们躲藏在枯黄斑驳的叶子里,羞于将果实露出来。园子的主人去哪了?投奔到山下的洪流去了?在山上苦守着这几亩园子时,是幸福的,可幸福又被生活中的事物摧残了,他不得不收拾起农具,收拾起闲适的心情,往山下赶,赶去收获另一个“葡萄园”的收成。

园子前面的水塘弯在山坳里,弯弯曲曲的,居然一眼看不到头。我在水岸边蹬下来,扯几根水草,水草上还顶着几粒水珠,它们在我的拔弄下,滚落到岸边的青草地里了。一位穿红衣的嫂子正弯着腰在岸边扯鱼腥草,从松软的泥地里拔出来的鱼腥草的根须部,沾满了黑色的沙土。嫂子说,今天二伏呢!我挖了些路边姜,等会炒只仔鸡做晚餐,见这岸边鱼腥草多,扯把明天熬水喝,去去暑气!明天还得去山上找些大清叶。她熟练地拿着草的根部,将泥沙土嗑净,又寻到水跳边,仔细地清洗起来,每洗净一把,她抽出一根长枝叶将其挽成把,它们团在一起,绿色泅在一起,令人心动。

现在雨水已停,塘面上偶尔泛起几圈小涟漪,一条长长的鱼网不规则地沿河边横插入对岸,仅从水面冒出尺来高,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根竹棍支撑着它们,它们像一个埋伏,静候着鱼儿落网。鱼网残破东倒西歪,就像在水面呆了无数个世纪,它的主人去了哪里?它网住过鱼儿么?是否网住过一条红鲫鱼,主人却心软将它放走了?这些我们尚未可知,时光早在某时某段静止,我们都是过客,在天暗下来前,我们必须下山,过人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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