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桥幽情

作者: 许昆银 2014年12月06日抒情散文

思恋的惆怅,托出我梦中的故乡,故乡的风雨桥,象一叶轻舟,又似一条飘带,载着游子的我驶往悠悠记忆的海洋……

这是一座风景如画的桥。

故乡的小桥,宛如一条雨后的彩虹,横卧在日夜流淌的小溪上。溪水淙淙,鸣唱着一首首鲜活跳跃的晨曲欢歌;和风煦煦,摇曳着一道道赏心悦目的碧浪青波;虫鸟啁啾,诉说着一桩桩美丽动人的故事与传说。小桥两头的参天古树,荫翳蔽日;团团修竹,青翠姗姗。桥头西侧,田垄坎处,有一栋黑黝黝的碾房,从槽沟流进的溪水拉动碾房的石磨叽叽嘎嘎地响着,像在喋喋不休地吟唱着一首古老而深沉的歌,声极凄切,如怨如诉。

矼桥的石墩上,爬满了郁郁苍苍的藤萝,攀长着清香袭人的野花,覆盖起墨绿斑驳的苔鲜。两樽石狮分别安放在桥头尾处,威武大气;主桥飞檐挑角,鲤鱼翘尾,含珠吐玉;龙凤呈祥,亭阁翼然,真有呼之欲出之神韵。桥身雕梁画栋,镌书楹联,满目琳琅;顶端形似钻天宝鼎,俨然凌于半空,给人以幽美高远之感觉。每逢晴天丽日,总有五彩缤纷的云霞和相互追逐的雀鸟从这桥的上空掠过,桥上桥下浮光拂影,相映成趣,恍惚一幅绚丽斑斓的水彩画,朦胧一轴清新雅致的水墨图,浓抹缱缱,动静妙妙,如入仙境……我每年回家探亲,偶尔出门漫步,独自登上小桥,身临其境此景,不禁心旷神怡,逸兴思絮飞扬,纵情呤诵起唐代诗人柳宗元的《溪居》诗句:“……晚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像饮了澄澄的甘泉,又似喝了醇醇的米酒,洌透了,醉酣了,醉酣了……

故乡的小桥,在我的记忆深处,又是一座用鲜血和汗水筑成的桥。

桥上的长廊亭台,竖立着一块凹凸不平的青石碑,用沅州贡品明山宝石打磨而成,碑上记载着造桥的缘故、年月和造桥者的姓名。一次次兵焚匪患的扑袭,一载载风霜雪雨的侵蚀,一群群行人游客的惊扰,然石碑却安然无恙。不久前的一天清晨,我兴致盎然地又去了此桥,目睹石碑仍原封不动地矗立那里,一种寻古凭吊、怆然愁绪不禁油然而生,便向当地老人追根溯源问起石碑的悠悠古今……唐末年间,许氏的一个太祖太公,年青时经过十年寒窗苦读高中状元,回家探望父母时已升为朝中宰相。一天,他信步来到浓荫掩映、花草芳菲的小溪旁,默默察看了半晌,尔后又朝四边的近处远方瞭望,一拍手便对随行身后的族长说:“我捐献一万两银子,帮我在这里修一座形似凉亭鼓楼、可供路人憩息的风雨桥。”于是,族长潜心运筹四处张罗,发动十邻八村的父老乡亲修桥。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可筑路架桥毕竟是件好事善举,不到几天,几百号人陆陆续续来到这里“行善”。有的挥斧弄锉,有的抬岩挑土,有的砌墩堆堍,有的搅拌泥浆。年老的肩拉纤绳,喊起高吭嘹亮的打han号子;年轻的用裸露垒垒青筋的双手,抱着岩石只往“岩坎”上挪移;平时足不出门的村妇挑着箩筐担来热腾可口的饭菜,就连流青鼻涕的幼童也赶来提壶倒茶筛水。一时间,工地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两载冬去春来、花开花落,这座造福桑梓百姓的小桥也竣工了,听说有两名石匠泥工不幸血染桥头。再过了几年,仕途磨蹭的许宰相怅怅不乐地告老还乡,但看到这座桥构思雅致,建造精工,独具匠心,美观大气,便满心欢喜。极兴处又捐银五百余两,请来民间顶尖的能工巧匠,立碑精刻细缕,安放于“萃英亭”,以示荣耀千秋、流芳万世。听罢老人娓娓的叙述,我轻轻地抚摸非同凡响的石碑,碱默地思忖着:桥啊,你是人与自然殊死抗争的和谐体;溪水啊,你是这千辛万苦造桥者的见证人,你难道不应用你那动人的歌喉,去讴歌这些挥汗流血的造桥人吗?你难道不该用你那遒劲的身躯,去护佑南来北往的匆匆过客与大千世界的芸芸苍生吗?

故乡的风雨桥啊,也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桥。

小桥,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光华流转和风雨洗礼,流下了许许多多神奇动人的故事与传说……据说桥顶端的鲤鱼头有个碗口大的洞,流传是孙悟空追撵鲤鱼精时打的。有一天,孙猴子护送唐僧西天取经来到“乌鸡国”,路过此桥时,发现桥头古怪阴森,桥上妖气缭绕,随时有人桥坠毁的危险, 仔细探问是鲤鱼精所为,便与鲤鱼精ao战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最后,观音菩萨略施金线法术降伏了鱼精,命她弃恶从善,回头是岸,永守此桥。从此,这桥有了“护身符”和“保护神”,竟奇迹般地坚如磐石,一方水土百废俱兴,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至今,两岸的男女老少都知道孙悟空“痛打鲤鱼精”的故事呢!

星移斗转,物换境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天,小桥又迎来了长征西行的红二、六军团先遣队。开始,两岸百姓因受国民党地方武装的封锁和宣传,家家关门闭户,人人上山躲藏,后来闻见红军战士打富济贫,和蔼可亲,纪律严明,便纷纷回家开门迎接亲人。他们端出香喷喷的米酒,腾出软绵绵的床铺,燃起红焰焰的篝火,热情好客地款待红军。红军帮百姓挑水劈柴、修屋薅田,百姓为亲人缝洗衣服,为伤员煎药疗伤,朝夕相处,情深谊长。没住几天,红军先遣队要开拔了,乡亲们都聚集桥头两岸,泪流满面地夹道欢送;几位老大娘紧紧拽住小战士的手,疼爱地捎上连夜赶做的布鞋、衣裤和热乎乎的鸡蛋,万千嘱咐、依依不舍……当年的情形,就像电视剧《长征》“十送红军”感人的镜头场面。红军走后,虽然周边的百姓几经国民党军队的血腥屠戮而生灵涂炭,小桥亦因与红军的邂逅之缘而遭“还乡团”和土匪的打、砸、抢,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革命的火种却迅速燃烧起来,犹如熊熊烈火……新中国成立后,这座桥安逸了一阵子,然而在“文革”中却又经受了空前的劫难,瓦被掀了,木被盗了,碾房被拆了,盈联屏雕被扫“四旧”而付之一炬,残破的石碑也画得稀里糊涂,不堪入目……桥啊,又一次横遭厄运和损毁。然而,历史不会倒退,民心不可亵渎。“修桥补路,积德行善”的还是大有人在,改革开放特别是村民勤劳致富后,两岸群众又自发捐款投劳义务复修,随着古木的保护和植被的恢复,使面目全非的小桥又重新焕发出迷人的光彩。就这样,故乡的桥,就像美丽村姑的魅力和风姿,令我迷醉,令我狂欢,更令我落下滚滚热泪。

故乡的风雨桥啊,是一座满载欢乐幸福的桥。

这桥,曾编织过我童年时代的金色梦幻,也给无数行人带来了欢乐和幸福……记得孩提时代,我和小伙伴们很喜欢在桥那个地方玩耍:或躲迷藏,或过家家,或捉泥鳅,或乘凉打牌,或在水中嬉戏打闹……水中玩够了,便去桥上,听那些个上年纪的老人摆“龙门阵”,有时听入了迷,竟忘了上学;有时上课老想着桥,便偷偷跑去玩乐。因此,常常受到家长和老师们的严厉呵斥。

桥那里好热闹,上学的学生,走女儿家的老太婆,娶亲抬嫁妆的队伍,游乡的货郎担儿,走门串户的补锅匠,骑着摩的早出晚归的打工者……都从桥上走。桥两头是歇息纳凉的地方,当地好心人在那里备有凉茶、凉粉和小吃,让行人掏点小钱就能图个惬意。小桥往东步行五里,有一个叫“五里牌”的牛市,因貌似大水牯而得名“牛形坡”,明初成市,清代旺市,设“牙行牙头”,论价采用成套暗语,犹如电影《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黑话,牛市鼎盛时年交易耕牛上万头。每当春冬时节,民间乡里和邻近云贵的牛贩子或牛客都云集于此。而逢农历二、七,四周村民均去赶场。于是,牵牛的、抱鸡的、赶羊的、挑菜的、背小孩的、扛竹木的,早上从桥上过,下午又从桥上回。每从桥上走过,总要瞅一眼石碑,或蹲下来谈论一番最近发生的乡间新闻。

逢年过节,小桥又成了人们欢庆娱乐的场所。那天,天朦朦亮,附近的男女老幼赶来桥上“聚头”,骑高脚马的,对歌弹唱的,下棋对奕的,舞狮子龙灯的,耍猴子把戏的……大家欢歌笑语,各显其艺,尽兴地共享节日的乐趣。小青年们手拿彩条绣球,穿戴一新,满怀喜悦之情,唱起委婉动听的山歌,一问一答,歌往歌来,情深似海。桥上对歌后,如果对方满意,就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有的上午对歌,晚上又悄悄来桥上幽会,互吐相思爱慕情意。近年来,这规模是越来越大,气氛亦是愈来愈浓喽。我久居都市苦于无缘,对乡间的习俗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这次下乡蹲点搞“群众路线教育”,我邀一同前往的同事一起来到令我魂绕梦萦的小桥,恰好碰上牵着牛到对岸耕田的张大伯,他兴奋地告诉我:“小桥要改名了,小青年叫它什么‘鸳鸯桥’,妇女们称它‘三八桥’,老前辈呼它‘龟寿桥’……”同事笑嘻嘻地说:“有啦!就叫‘风流桥’吧,毛主席曾写下‘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迈诗句!”我思索了一会儿后,说:“我看都不是,应当改为‘民乐桥’。你看噢,古人说: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于正。民乐者,民心也!”

一桥沉浮天下事,千古风流沧桑情……

这是一座刻下无数跋涉者足迹的桥。

这桥,是昔日通往湘黔川滇的交通要道,有“西南门户”、“荆楚咽喉”的美称。无数仁人志士、迁客骚人从这里走过,走向风风雨雨、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古往今来,小桥,稳稳地屹立在激流中,挺起自己厚实的脊梁,用细长健硕的躯体,连接起漫漫的无数的路途,让跋涉者的足迹、繁忙的车轮、耕耘的牛蹄、二战时装甲火炮的身躯,伴随日月星辰和风雨雷电,从它结实的背脊上走过去。我的祖先、我的爷爷、我的父母、我的伯伯叔叔、我的兄弟姊妹……古老而青春的桥,就是这样载着无数人们走过来的,走向成功的彼岸,走到黄昏的尽头,一直走到生命的墓地。今天,我俯拾起西下夕阳的余晖,吹奏着悠长的笛韵,高唱起“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的情歌,大步走在这如画似诗的桥上,昂首挺胸勇往直前地走过去。明天,我的子孙后代也将从这桥上走过去,走出侗山苗岭,走向神洲大地,走向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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