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路弯弯

作者: 雨落花都城 2015年12月20日优秀散文

吃过午饭,一位热情的堂弟开车送我们到弯口,把我们放下,就回寨子去了。

圭垓弯像是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的脚步,我们踏上一条几尺来宽的小路开始进弯。一汪小溪沟从山弯深处汩汩流出,我们在溪流的坎上逆流而行。路边长满了新鲜的薅菜、抽芽的麻藤和盛开着朵朵白花的刺 ,岩蒜在小溪的坎上怒放出粉红或天蓝的花朵。这条道我们已经将近三十年没走了,想当年我曾无数次在这条窄窄的山路进进出出。在我还不能行走的时候,母亲就用背带背着我与生产队的社员们一起在这里出工,种花生,薅秧苗,摘玉米……等到我能够在山间沟岭自由跑动的时候,我与家族姐妹或同一个寨子的伙伴在这里放羊、放牛,打杨梅,撬板栗……到了我能干活的年龄,我在这山弯学会了砍柴火、插秧苗、栽红薯……当年,我知道哪个岭上的哪颗树的杨梅最甜,知道哪道梁的板栗最香,也知道哪个坡的猕猴桃最大,还知道哪段沟的酸汤果最酸爽。我在这里曾经与一只野山羊狭路相逢而认识了野羊;我曾在一个山梁第一次目睹了穿山甲的滚动……

走进圭垓弯,我和姐妹们睹物生情,一边走一边看,回忆畅想。

在第一处小路和溪水交错的地方,当年那几块用作过溪石礅的磐石还在,虽然溪床有所改变,可是它们依旧黑不溜秋地蹲在水中半隐半露,与当年的情形似乎没什么两样。你们还认得我们吗?我是当年那位身着补丁衣服,总是喜欢从你身上跳过来跳过去的细瘦而机灵的小子,她们是当年那几位梳着羊角小辨,时常腰挎柴刀,手提扁担,一边唱着歌谣一边从你们身上小心跨越的妹子。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与童年相比,已经五十上下的我们不论是脸形还是身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虽然长大后去了异地工作就再没回过这山弯,但对你们,我们可是时间越久就越念想、越牵挂,要不,这弯中的许多情景怎么会不断在我的梦里出现?

开始进弯的时候,山路由逼窄对峙的两山穿过,山高云断,峰岭冲天。第一次走进山弯的人一定会以为一路进去会越走越凶险,出人意料的是小道与溪水交会了两次之后,山弯逐渐变得宽阔起来。再转过一个弯,迎面出现的是一弯层次分明的田川。汩汩的溪水在陡峭的右山脚下流淌,层层梯田从溪边开始往地势平缓的左山方向延伸。因势造田,应田而居,是我们祖先的智慧。这弯中的良田和山上的肥土是我们先辈的功德。记忆中的这个时节,这弯田土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花的亮丽招惹来穿梭如织的蜂蜂蝶蝶,蜂蝶们在花簇上热闹,一块块金灿灿的油菜田组合成大山川谷中一种特别的壮观。而今,这些经山不绝,依山蜿蜒的梯田都没有冬种,田中长满了翠生生的野菜、嫩草。我知道,外出打工的青壮年多了,由于缺乏劳力,冬种的人家越来越少。目睹这没长庄稼的原野,我认识到有些逝去的东西很难逆转。是啊,往昔不论哪个季节,每天从清晨到傍晚,在这里到处都可以遇到担柴、扛柴的男女老少,山梁弯岭那或沉闷或清脆的砍柴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今天我们从弯口一路走来,途中仅仅见到一位不认识的老妇在土边割草。乡村早已进入烧煤气、烧电的时代,以往那砍伐搬运柴火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了!

正值清明时节,经历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绵绵春雨的滋润,田间、山弯、峰岭,到处都涌动出浓浓的春的气息。我们走进没有农作物的田中,脚下的小粑菜、苦叶菜、蒂蒂菜、马葱在快速地生长,把一尺多高、经年未腐朽的稻蔸给掩住了,只露出些许灰黄的颜色。田边左坎上有一个坍塌的牛棚,曾经为耕牛遮风挡雨的茅草散在地上早已发霉变黑,一些不知名的小树从腐烂的茅草中长了出来,那细嫩的绿片在暖暖的阳光下闪耀着油油的绿光。当年我就是在这牛棚后面不远的山梁上第一次见到了野山羊,我还记得它那黑黑的眸子怔怔地看着我,闪出熠熠的神光。

走在荒芜的田野上,姊妹们一边走一边顺便摘些粑菜,不一会,那些色泽浅绿、绒毛乳白的小粑菜就填满了姊妹肩上的背篓底,并在背篓中散发出三月粑的清香味。三月粑,三月三节必吃的粑粑。每年三月三,我们从山弯采回“甜藤”、“粑叶”和粑菜,将“甜藤”锤出甜汁,将粑菜磨成菜泥,母亲、叔母们把糯米面与粑菜泥、“甜藤”汁掺在一起糅成粑,再用“粑叶”卷折包裹,放进锅里烹制。三月粑未出锅,各家各户满屋子都是三月粑那种说不出的甜香味。在那生活艰苦的岁月,这来自山弯田土山林的甜香味也是我们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滋味。

我们走下层层田坎回到溪边的道上,继续往前走。绕过这片田川,开阔的地势变得狭窄起来。从这里往弯内望去,山高谷深,圭垓弯的深处若隐若现,在淡淡春阳的折射下,山气朦胧,幽静神秘。此时,弯中曲径静悄悄的,看不见人踪。在这山弯的深处,我那在文革被遣送回乡务农的父亲曾经捕猎到六只金鸡、三只野猫和多只白面狸;在这山弯深处的山梁,我曾经目睹被猎人和狗们打败的面相凶狠的野猪;在这深处的沟谷,我在石隙中曾经多次抓获大篓大篓的螃蟹……

我们不再继续朝弯内行进。几根结实的杉木横跨溪沟组成一架简易的木桥,我们从这里离开主道,岔向右山。山路上林木苍苍,一棵棵碗口粗的白麻栗挂满了嫩绿的叶片在暖阳下随意地生长,几棵甜茶叶枝繁叶茂地穿插其间,野生的兰花伸展着墨绿的长叶在林下悠然,还没开始长叶的秤砣果树还在沉睡中润育……斑鸠不知在哪片林中咕咕地叫着,一些早开的山花在春风中输送着淡淡的香味。想当年我就是在这条山道上边的山梁上第一次见到了身形奇怪的穿山甲,当时它正在一处斜坡上寻找食物,我们在它的侧面突然出现,它一急,披满盔甲的身子迅速卷曲,像一块石头一样咚咚咚地滚下山去了。

再往上走,来到半山腰,我们沿着一条小小的盘山路,穿过一片斜斜的山梁,找到了一大块向阳的玉米地。这块玉米地大概荒芜有好些年了,长势疯狂的蕨类植物差不多蔓延覆盖了它的全部。正是蕨菜疯长的时节,一株株肥肥胖胖的甜蕨蔬蔬密密地从经冬枯败的蕨草上露出来,灰白的绒毛依附在青翠的嫩枝上,乳臭未干似的招人喜欢。用来配炒什么都滑爽可口的甜蕨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在这里不论走进那片山上都能摘到,很普通,可是把它们带到城里就成了稀罕之物。我和几位姐妹都生活在城里,这次回乡是一同来祭祖的。好难得回乡一次,祭过祖,我和姐妹们走进圭垓弯是为了采摘些蕨菜带回去,让亲朋好友尝尝鲜。可是,我们今天收获的何止是蕨菜呢?

艰苦的童年,也是接地气的童年。

走进圭垓弯,我走进了童年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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