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里的乡村巴扎

作者: 陈新发 2015年12月20日现代散文

走在吐峪沟乡间的小路上,绕过曲曲折折的桑树林,问了一户又一户人家,终于看见浓密的阳光照亮了一群光屁股小巴郎的身后,一个活灵活现富有乡土气息的乡村巴扎如约而至了。

这寻了好久才寻到的巴扎就在吐峪沟乡洋海夏村的一个不大的街市上。我们到时,正是斋月,巴扎上依旧出奇得热闹。嘈杂的卖羊肉吆喝声,夹杂着清冽的卡瓦斯饮料的味道,带着混血的气质,把冰爽和酷暑同时溶入了我们的生活;走街串巷的小贩像个说书人似的,带着天生的幽默,把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编成了段子,写进了我们稍纵即逝的旅程。也许,美妙的生活从来就不止一种声音、一种味道。只是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才能发现是什么样的生活唤作了美妙,又是什么样的人生称之为艰涩。

斋月的巴扎上,到处飘溢着一种混血的味道。这里没有族别,性别、年龄大小等等差别,有的只是大家都是在一个村子或周围村子住得久、憋得慌的赶集人。他们中有站在货车旁眼巴巴地望着夹心饼干的巴郎子,也有抓不稳甜筒冰淇淋而溅了一身的小古丽,还有走街串巷左顾右盼的老乡们。人们仿佛很久没有把自己露在外面,穿着心爱的艾德莱斯绸把美丽露在外面,带着绿色小花帽把胆识露在外面,载着一家老小赶巴扎把混血的气质露在外面。

露在外面是一幅风景画,也是一首自由诗。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从路边的小商小贩手中买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必需品,同时也把村子里克然木偷了邻家的牛、买买提捡到一块奇石等奇闻异事,作为生活的调味品卖给了别人。人们在巴扎上购买商品,同时也交易着生活。或许,这才是巴扎的乐趣所在。

巴扎上的生活像一部放过的露天电影,没有彩排,也没有导演,就这样无所谓来无所谓去地发生在村庄的某个角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上映着。没有人的时候,巴扎后的黑白花奶牛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抽着莫合烟的老头儿背靠着老桑树,他眼睁睁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安安静静的夏天里穿过,却没有留下半点踪迹。在他眼中,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像是从白天走向黑夜的坎儿井,白天冒着热气在地面上穿行,晚上撒着欢子从地底下流过,一年四季都淌过这个热热闹闹的小院子。院子里的葡萄树长高了,阿娜尔汗结婚了,可它从来没有改变过,人来人往的生活也从来没有终止过。

一到巴扎日,这里便挤满了人。在此之前,大家都互不认识,但到了巴扎上,大家见了面却都那般亲切。人们在凉皮店前握手问好,甭管认不认识,来一碗凉皮子便拉近了三分感情;吃一个烤包子,马上会称兄道弟。如果再来一瓶白粮液,从白天喝到晚上,也说不完两家人鸡毛蒜皮的往事。

这个流水般短短长长的巴扎不像一条热闹的集市,而像一座四四方方的居家小院。院子没有主人,也没有客人,来到这里的都是主人。人们熙熙攘攘地穿行其中,每个人都像回家一样赶巴扎,又像过年似的聚在一起。或许,只是一个眼神,路过的有缘人便成为了恋人;只要一个拥抱,从前的仇人便成为了朋友。吃一串烤肉男人们乐得满嘴流油,试一件新衣服女人们高兴得不亦乐乎,那些简简单单的快乐在巴扎上信手拈来,城里人眼中只有金钱才有友谊、只有房子才有爱情的生存法则在这里统统过时了。人们只要记住如何在巴扎上展现出一个真实的自己便足够时尚了。

一天中,没有过多的琐事缠身,只要乐乐呵呵地赶到巴扎上,简简单单地走进生活中,什么高深的哲理也不用想,什么深奥的大道理也不用讲,人们就这般从容地做了一回托马斯·莫尔,过上了哲学家描述的乌托邦式的生活。这份简单的快乐帮人们避过了一天中最热的天气,也教人们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斋月里的巴扎比平时来得更早,过得更热闹。这里不仅有川流不息的维吾尔人、回民等穆斯林群众,还有早就等着凑热闹的汉族老乡。大家对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生活已没有好奇心,正好赶上斋月,便早早地来到巴扎上,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听到最有趣的故事,才能吃到最美味的食物,才能看到最亲密的恋人,才能懂得最真实的生活。大家只是想像看电影一样窥见各自不同的生活,没想到相互深入进去,才发现这个斋月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原来,看似平淡的每一天都是一场大电影,唯有自己才是每种生活的主角。

在钢筋水泥建起的城市里,大家都像个探险家似的,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别人的生活,越是看不见,越是要想法设法看见;越是看不够,越是要看个千回百回才过瘾。久而久之,人们畸形的心理和虚伪的面容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而到了乡下的巴扎上,甭管认不认识,只要是在同一个巴扎上见面,便亲切地像一家人似的。这里没有那么多穷讲究和死规矩,只有活生生的人、简简单单的生活和扑面而来的阳光。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真实的,所以才会交心交底;每个人都是陌生的,所以才会那样亲切从容;每个人都是没有戴上面具的,所以才那般美丽动人。在人的一生中,那些因为高傲和自负而带来的成功和美丽,总有一种空空荡荡的虚无感,往往是一场付诸东流的伪生活;唯有因为付出真诚和友善而得到认可和回报,才会感受到坦坦荡荡的真性情,也便拥有了一份历久弥新的真幸福。

走过斋月里的巴扎,我又要回到城市的生活中去了。我害怕听见别人问我,“你去过巴扎没有?”,因为我还有没有做好回答问题的准备。正当我犹豫不决地准备起身时,却听见了有人远远地喊:阿达西,攒劲的烤肉不吃了嘛!原来,在这个充满童趣的巴扎上,还有一块钱一串的烤肉令我牵肠挂肚,还有那坚守信仰用心烹饪的垂涎三尺的美食让我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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