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韦童话

作者: 李晓春 2014年12月24日散文随笔

傍晚时分,天落起雨。雨不大不小,刚好下到不让你下车,这就让雨变成一块橡皮,擦掉了一些原先制定好的旅程,比如去看白桦林,这多少算是个遗憾吧。长时间的车马劳顿就像淅沥的雨水很快就把这份遗憾冲淡,穿越一整天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我犹如一只在天空中飞久了的旅雁,渴望早点抵达那个能让我养精蓄锐的鸟巢——室韦。

室韦在哪?如果从中国的版图上去寻找,这个地处内蒙古最北的中俄边陲小镇刚好就座落在祖国这只大公鸡漂亮的鸡冠上,而室韦又是我国唯一的俄罗斯民族乡,这一切自然就在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神秘感。因此,当我踏上室韦湿漉漉的土地,一切都感到清新,好奇。雨后的室韦空气清冽湿润,弥漫着一种大自然才有的清香,这种清香带着丝丝甜味,它是由成千上万颗树木花草的呼吸混合而成的。

室韦的街道很直,像株偃地的白桦树。两旁都是由原木构筑的叫做木刻楞的木房,处处流露着原生态,倒是路旁停留的旅游大巴,超市,多少还带着点现代的意味,但这点现代很淡很薄,很快就被牛哞,羊叫和蒙古汉子胯下强壮的枣红马四蹄踢打出来的“橐橐”声冲没了。离我不远处,袅娜地走着两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丰臀细腰,蓝眼金发,高佻秀丽,其中一个一条粗长辫子从脑后挂下来,缠着红绸条的发梢像一只调皮灵巧的手,不时地在甩打着她的臀部。室韦镇的一草一木,人物建筑无一不在我这个南方客的眼里散发着异域瑰奇的魅力。

眼见天色已近黄昏,室韦的街上,人还不是很多。我在一个烧烤摊前驻足,拽住我双脚的可不是摊主的叫卖声有多么悦耳动听,而是那香喷喷的烤羊肉,这股肉香浓郁悠长,像一只钩子一下子就钩住了我的味蕾,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了想尝尝室韦羊肉串的冲动,这些喝着额尔古纳河清甜的河水,咀嚼着呼伦贝尔大草原丰美牧草长成的羊肉,是不是比别处更香嫩味美呢?烧烤的是一对年轻夫妻,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在这个拥有三分之二俄罗斯族人的小镇上,他们的容貌很容易就让我产生混血儿之类的想法,事实也果真如此。

在和他们交谈之前,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遇到语言的障碍?但很快我就释然了。他们和我一样写方块字,说普通话,尽管说的普通话和我一样带有浓郁的地方味。“我的爷爷是山东人,那时候家里穷,为了活命,就跟着村里人到这边来挖金子采药材┅┅我的奶奶是俄罗斯十月革命时期逃亡来的沙俄贵族小姐┅┅”男青年一边和我侃家史,手头上的活却一点都不耽搁。随着男青年的娓娓道来,我的眼里出现了大群的闯关东人在雪山草地里艰难求生的残酷场景,以及一个关内小伙子和一个美丽忧伤的俄罗斯少女浪漫的爱情故事。我恨自己没有足够的才华,否则我真的可以再写出一部缠绵悱恻的《闯关东》来。烧烤的铁槽子底部的木炭在“哔噗哔噗”爆着火星子,男青年灵活地翻烤着羊肉串,他时不时地往热气腾腾的羊肉串上撒些孜然、辣椒粉或者一下一下来回涮着油┅┅羊肉串在炭火中“滋滋”作响┅┅炭火燃烧着,把男青年的脸映照得通红生动。不多久,男青年就把一捧烤得香脆的羊肉串递给我。我犹豫着不接——他多给了二串。我猜想他可能是数错了。男青年看我满腹狐疑,憨厚地笑道,远方来的客人,多送二串。听着他富有磁性的笑声,我心里忽地生出一股热暖,不是因为他的羊肉串,而是他的好客深深感动着我┅┅

当我从一个岔路口踅进室韦的小巷时,我不觉由衷地认为,一个城镇的大街就好比一个人的脸,只能从中看到浮华的表面,要想真正读懂它,了解它,只有从小巷才能抵达。

室韦的小巷也很直,从这头一眼就可以望到那头,想起刚才那个烤羊肉串年轻人憨厚的笑声,我在想,这种以直为美的建筑美学是否与室韦人豪爽好客的性格有关呢?小巷里很幽静,也许,这多少和室韦镇居住人口少有关系吧?但这个常住人口只有1800人的小镇,却摘取了“全国十佳魅力名镇”这颗璀璨的明珠,在草原上熠熠生辉。小巷两旁的房子也不高,每家每户的门前都种着我叫不上名来的花花草草,上面热热闹闹地开着粉红和金黄色的小花。徜徉其中,这份幽静,这些妍丽的鲜花,很容易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漫步在德国作家格林笔下描述的世界里,我期盼着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突然从花草丛中蹦跳出来欢迎我呢?

循着小巷向前走,我很快就走到室韦镇的边缘。

这时,我的鼻腔里悠悠地钻进一缕像是经过发酵带有泥土清涩的芬芳,我愈往前走,这芬芳愈浓,最后整个世界都被其漫漶了。小镇边缘的木房子有些破陋阴暗,处处泛着旧时光的光泽,它们看上去不像是住人而是用来堆放牧具物什或者是囤积牧草。房子前面用木板围出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堆着垒得高高的黑乎乎的东西,也许是受雨水的冲刷栅板外的低洼处也黑黑的流了一地,细密平整的像是潮退后的沙滩。我俯下身去,用手指勾起一块,我很想知道这黑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相很快大白,这些黑乎乎的竟然是牲口的粪便,有牛的,驴的,马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充盈于鼻的芬芳居然是从粪便里散发出来的。望着黑黑的粪便,我心里不由一动,看来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在不同的环境下有不同的价值,在一般人眼里,这些牲口的粪便可能是秽物,掩鼻避之唯恐不及,而在以游牧渔猎为主的室韦人眼中,在草木眼里,或许,它们才是天底下最贵重的宝贝,不然,室韦人为何要如此多地囤积呢?

小巷的尽头,就是大草原了。我的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

前方不远的草地上流淌着中俄的界河额尔古纳河,对岸是俄罗斯美丽的乡村小镇奥洛奇,在远方苍茫的森林中,我看到有个白白的尖顶钟楼醒目耸立,那是东正教的教堂吧?额尔古纳河两岸迤逦着青翠的树木,平阔的草地上零星地散落着金色或褐色的木刻楞房,上空凝滞着一条白绸丝带似的白雾,似额尔古纳河袅袅的水烟,又似炊烟。木刻楞的周围,用白栅栏圈出一块一块的草地,里边圈养着黑黑的牛群和白白的羊群。这些栅栏一定是白桦树干围成的,因为那抹白色在汪洋的草绿中像月光一样的皎白。如果不是夜色降临,我是很想到额尔古纳河边去走走的,去和正在河边边喝着伏特加酒边垂钓的俄罗斯老头聊聊天,去静静的白桦林里听听鸟鸣,去清澈的河流中看看游鱼,我想,生活在额尔古纳河的动物们肯定比我们要活得轻松惬意;因为,在它们的世界里没有界河之分,自由自在,爱去哪就去哪。如果时间允许我还很想去友谊桥上走一走,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其实,真正的友谊不是说在嘴里立在碑上,而是镌刻在人的心里,室韦人和奥洛奇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额尔古纳河畔,他们的血,他们的汗水早已和额尔古纳河水融合在一起彼此不分。

在下榻的旅舍里,我近距离观察过木刻楞房。这幢三层的小木楼,房里空间都不大,却很整洁。整幢小木楼全部用橙黄的圆木垒成,据说,构造这样大一幢木刻楞楼房,竟没用上一颗铁钉,全是木头咬木头而成,我愕然,这要有多大的凝聚力呀。简单的洗漱后,我站在窗前眺望——整个室韦镇沉浸在一片灯火中。我想,室韦的木刻楞应该有上百幢上千幢吧,如果把这一根根圆木都竖起来,无疑,室韦就是一个大森林了,那样的话,我今晚岂不是住在大森林里了。

子夜,黑暗中,我突然听到屋脊上有一阵风跑过,它们就像一群快乐的孩子在奔跑在欢跳,我睁开眼睛,看到挂在林梢上的月亮照亮了整个森林,林中有夜莺在歌唱,草地上有松鼠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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