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

作者: 钱红莉 2015年12月22日叙事散文

我曾经借居的房子,每户底楼前都有一大片院子,有的人家掘了一口井养了几只鸡,有的人家栽了瓜蔬花草。我们居楼上的自然占了便宜,一年四季里,花叶盛景尽收眼底。

也许被烈日灼了一天了吧,黄昏的时候,瓠子花总是蔫头耷脑的,好象跟一个不对性情的人聊天,抖不出什么神气来,把好看的花瓣悉数收起来,快要得病的样子,真让人没办法。倘若被露水滋润一夜,早晨的瓠子花就来了劲,特别机灵,把五个花瓣完全地敞开,纷纷于毛茸茸的绿叶丛中探出头,孩子似的顽皮地举着一把五瓣小伞,雪白干净的。这小范围的白,一点不影响旁边硕大的南瓜花。南瓜花开得壮丽极了,粗声大嗓的土黄色,花蕊长舌妇似的无处不在,本没有什么错,也不过是热爱招引蜂蝶--自然界中所有阴性物种比比皆是的特征。

也有例外的。

在这一点上,就显出瓠子花的高格了,为人冲淡平和,就这么一览无余的素白,不涂脂不抹粉的,日日打扮如此,气特别盛的样子,并非盛气凌人,是盛大--所谓不须文字传言语,玉想琼思过一生。

有的瓠子花,玩纯白概念玩累了,也喜欢在身上挂个小瓠子什么的,起先是嫩青,然后自然地过度到菠菜青,风一来,就在藤上来回地晃悠,身心自在的,多像野孩子不爱着家,玩痴过去了。

好一阵子了,日日有瓠子花看,后来,忽然发现那个人家栽下的这几棵瓠子秧,虽也茂密茁壮,但自始至终没有结成一只瓠子,那些童年版的小瓠子在藤上晃着晃着,不几日,没等到少年期来临,便枯萎了,一骨碌掉下地去。或许是施肥过重了,民间所谓“惯子不孝,肥田出瘪稻”,讲的就是这个,真是一点不假。或许,种瓠子的人家,也不过就喜欢这一挂绿一藤花呢,未必稀罕结个现实版的瓠子。人家图的是精神上的愉悦,无非如此。这过的可就是王维式的生活了,官至重臣,物质生活也算丰裕优渥,也该老去了,前去僻静之地筑一排别墅,花前草下地赏一挂绿一藤花的。最不济,宛若苏东坡那样,一边赏着门前修竹,一边在火上煲着猪肘子。

一个人能过上既有竹赏又有肉吃的生活,似乎是不差的命运。如今,我们天天都在吃肉,却把竹子晾在一边去了,我们家铁质的晒衣杆上尚且架着几根竹,竹壳青的黄,被雨水磨得发亮的岁月之黄。这些尚且不说了,人到中年,也没什么可亲可叹的,一般地,都一把扪在心里藏起来了。

还是继续看花吧。

正午的豆角花真是好看,青紫色,肉质的两片对衬着展开,走到哪里都有个伴似的喜悦着。嗯,豆角花就是喜悦的气质,妖妖的,像狐仙,垂下两尺多长的豆角。每颗豆角花下都和谐地挂着两根豆角,出双入对的--唔,相当的人性化,不孤单,更不遗世落寞。盛夏的大风吹来,但听狐仙一样的豆角花喜悦地喊:我要掉下来了,我真的要掉下来了!豆角的茎和藤真单薄,任谁也不信怎么就能挂得住那么长的豆角呢,真是有韧劲有耐性的伟大的母性呐。所有这一切都不是豆角花可操心的,她的使命就是一直开到妖娆,然后再体现一个成语的魅力--“佳偶天成”,当两根豆角被一双手摘下,末梢隐隐还见一团枯萎的黑,那是豆角花的魂,再也不见那之前的所有的明艳和妖媚--任如何美的东西,到末了,都敌不过时间的击打挤压,越美越不堪。像南瓜花吧,那么盛大而壮丽的土黄,从年轻的时候仿佛就没人愿意注意一眼,更谈不上年老的时候会怎么样了。这样讲,真是惹南瓜伤心。

那就不往下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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