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石家庄

作者: 张倚尘 2015年12月22日游记散文

已经有五六年没有到过石家庄了吧,我与这座城市渊源不浅,从学画到带学生参加省联考,记不得曾经有过多少的往返。

承德离石家庄千余里,每每坐在车上我总会想:如在古代大概应该算是一次远行,实在不知徒步或一人一骥要走多少时日,风餐露宿一路行去,或舟船车马野店孤村,以及形形色色的芸芸众生,该是怎样的一路风景,现代人遥想古人总是怀了浪漫的情怀,那一路的艰辛被虚掩掉了,只遥想着风中飘飘的衣袂,油纸的雨伞,以及被风浮起的长发纶巾,翩翩兮洒洒兮。

这次去石家庄是去看望在石家庄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住院的父亲,父亲这两年经常发烧,在县市的医院里检查了几次没有结果,最近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家里人都很担心,弟弟和弟妹都在石家庄,图了这个方便父亲在母亲的陪伴下,这才到了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

我乘坐的4454次列车是全国仅存的几列没有提速的列车之一,那慢悠悠的速度和大小车站的停靠有一种古老的韵味,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在车上思考或回忆。列车晚上九点四十才从承德出发,仰躺在卧铺上,听着咯喱咯喱车轮碾过钢轨的声音,看着车窗外的星空和偶尔闪过的灯火,惬意又浪漫,我喜欢这种坐在车里浏览风景的感觉,但今天不同,对父亲的牵挂横搁在心里,便没有了更多的思绪,就连手里握着的《容斋随笔》也无心品赏,只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父亲的安康,盼着列车快些抵达,能够快些见到父亲。

企盼会放慢时间的脚步,不知是什么时候祈祷着昏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列车已过了定州,天也朦朦地亮起来。朦胧中车窗外的树林竟还挂着萧疏的叶子,有的杨柳还一树的绿,承德现在已经到了冰天雪地的时节,今年是暖冬,但树木也早已落光了叶子。绿色总能带给人希望吧,特别是映入眼帘的那一片片绿油油的冬麦,竟还鲜嫩嫩地绿着一片生机,让眼里和心里悠然地亮起来,看见希望似地预感到父亲的病当无大碍,就又冲了这一片欣然的绿祈祷起来。

早晨八点列车正点到达石家庄车站,出了站台,一个人站在出站口,若干年前第一次来石家庄的情景便又浮上心头,那时我还在读高中,从没出过远门的我和几位同学来石家庄学画,记得那时年刚过,天空飘着雨夹雪,我们顶着画板背着行李沿着裕华路寻找住所,那灰蒙蒙的天色和冰冷的雨雪一点也影响不了我们年轻的心,我们边走边唱“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最后我们寻到槐底,那些老太太见我们便关了门,我们互相看着满身的泥浆都哈哈大笑起来,她们把我们当成一伙小乞丐了。

车站外林立的高楼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天空似乎明朗了许多,远远的竟能见到些朦胧的山的影子。我们学画时石家庄的环境还不太好,基本每月见不到几次蓝天,我们在槐底租的民房,说起来寒酸,那房子仅能搭起一个能容三四个人的床铺,石头砌成没有勾缝,屋里点灯能透过墙缝照进隔壁的厕所,道是解决了晚上方便厕所没灯的麻烦,只是风一吹满屋的骚臭令人作呕。我们隔一天就到火车站画一晚速写,困了就睡在车站的椅子上,记得有一晚突然发现车站外好亮,跑出去一看,天上居然挂着好大一个月亮,在石家庄学画三个月了那是头一次,于是我们高兴起来,徒步从车站走到槐底,就只为看月亮,头仰得第二天还酸疼呢。看来这些年石家庄的环境是有所改善了。

出了车站打了辆出租直奔医院,远远地就望见站在医院门口等我的父亲,父亲总是一身正装,很有气质和风度,但这些年似乎有些见老了,便越来越见不得父亲一个人独自站在风里的样子,那一刻我的眼底竟有些酸,勾起从前的陈年往事:

那年正读高三,我没有住校,而是和同学租了间临街的小屋,爸爸的单位在街里,我们的小屋在街外,中间有近一里的路程,每次都是爸爸来小屋看我,而我总嫌了路远,除了需要钱很少去单位看他。那时夏天多雨,进了六月雨就不停地下,街上的水象一条奔涌的河,一直没过腿肚,街边的下水道不是往下流水,而是哗哗地往上涌水,象喷泉样的,所有的建筑小岛一样地立在水里,整个一个水世界。

听房东说滦河水已经漫进街来了,赶上这样一个星期天,也就只能呆在小屋里,听听录音机,翻翻复习资料,我和同学便商量晚上街上水小了去街里看场电影,算对这个周末的弥补。我俩正计划着,爸爸就来了,披着一件大雨衣,手里拿着对讲机,一脸的疲惫。他说昨晚组织防汛一夜没睡,早晨雨小了就来看我,他嘱咐我俩不要乱走,更不要去滦河边看水,会有洪峰不安全,说话时他一脸的心忧和关切。我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他完全没有必要跑一里多路来嘱咐我,何况街上那么深的水。

临走时爸爸发现我没有水鞋,就把自己的水鞋脱下来递给我,说街上水大,商店不能开门,让我先穿着,小心别着凉。我问他怎么办,他说昨晚跑了一夜已觉不出凉了,说着他挽起裤脚出了门,我赶紧登上水鞋去送他,刚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对我说“晚上水小了去我们单位吃饭吧,你弟弟也去,我们等你。”“不去了。”我想起晚上要去看电影就搪塞说:“街上有水怪不方便的。”“你弟弟也去,你俩有伴。”爸爸脸上满是期许,“不了,水退了再说吧!”我很坚决。爸爸慢慢转过身,哗哗的浑水在爸爸苍白的小腿上卷起细碎的浪花,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望着我欲言又止,但他终于没有说什么,赤脚趟着水走了。

第二天,读高一的弟弟看见我说:“昨晚你怎么没去?爸爸做好饭一直让等着你,直到九点多,昨天是爸爸的生日,我们都以为你会来。”那晚九点我在电影院。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成为了人父,对父爱的理解变得深而切,于是想起往事总忍不住内疚和自责。

爸爸看见我,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他说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胆管里有个小结石,引发的炎症,手术要下午才能做,不用在体外开刀,我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住院的人很多,爸爸被临时安排在医院的走廊里,妈妈见我来,问寒问暖,又给我准备吃的,象对孩子一样,让我温暖得有些心酸。

我们正聊着,弟妹也来了,弟妹在航空公司工作,标准的空姐摸样,性格直爽开朗,见到我弟妹高兴地寒暄,又对爸妈说:“看你们多幸福,走到哪都有儿女陪着。”爸妈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我离得远都辛苦弟弟和你了。”我和弟妹客气,“一家人还这样客气!”弟妹笑着说“旺开会不在家,午后爸做手术,你才是主心骨呢。”一家人聊得开心,心情也都好了起来。

手术很成功,第二天弟弟开会赶回来,爸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但几天后才能取石头,“在医院也没啥事,让你弟弟带你转转,你好久没来过了,石家庄变化很大。”爸爸对我说“有你妈在这就行了。”“就去空中花园看看吧。”弟弟建议“新建的亚洲最大的空中花园。”

弟弟开着车,我们从二环路绕行过去,沿路到处高楼林立,几乎让我失去了方向感,记得以前槐底都是稻田,我和一位同学想家了,想看看山,沿稻田走了半天,稻田外还是稻田,可现在槐底高楼林立,没有了一点从前的影子。那些带门楼的平房大院,那些开着很大花朵的树木都不见了,只剩心里隐约的记忆,道让我有了些许的感伤。在槐底学画的时候,离我们租的小屋不远有个小卖部,卖货的女孩象极了家乡我暗恋的女孩,于是每每路过我就忍不住向里望,小卖部门前有棵高大的树,到现在我也叫不出名字,那树开满了很大的花,喇叭样的,粉嫩可爱,每每遇到那女孩的目光,我就装作看那满树的花。那女孩也早该嫁人了吧,却让我在人生的旅途留下了那几日相见却不相识的缘。

空中花园在一处新开发的楼群的六楼,停好车,买了票坐电梯直接上去,便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的,让人眼前一亮,这是一个浓缩了南方地貌特色的花园,精致的湖泊,潺潺的流水小桥,茂密的南方植物,可以穿梭往来的洞穴,一群群的红色鲤鱼欢快地在湖中嬉戏,有成双成对的鸳鸯或游弋于水面或依偎于岸边,假山上倒挂的飞瀑掩映在高大的榕树后面,曲径回廊间热恋的男女或卿卿私语或幸福相拥,更有形形色色花花绿绿男女老少的游人,穿梭往复,在一处游泳池的岸边有两个很大的鱼缸,养着各色的海鱼,那形状之古怪精巧,那颜色之艳丽迷人,不禁让我慨叹天工造物之神奇,让人流连忘返,泳池中游泳的男女,就像游弋于空中,那水的清透却也达到了极致。这真是人工的妙处,如不是人多嘈杂,当更别有一番情致,我不喜人多热闹,游玩了一圈,我便和弟弟商量离开了,出得花园,有种梦境醒来的感觉,思量起来真是不虚此行。

回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妈妈正在为我准备明天回承德路上的食物,我说不用的,坐在车上没有食欲,但妈妈还是坚持给我买了面包、榨菜、火腿、花生、瓜子,还有几罐啤酒,这就是母亲,在她眼里孩子永远也长不大,永远需要关怀,于是我又被温暖得险些落泪。

在石家庄陪爸妈呆了两天我该回承德了,单位抓得紧,我只请了两天假,知道爸爸的病无大碍心就踏实了,尽管石家庄变化很大,却依然热着我那么多的回忆,再见石家庄,愿我的亲人在这里安康,愿我在石家庄的朋友,路过的人们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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