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回忆

作者: 王养潮 2015年12月22日情感散文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五年多了。

总想为她写点文字,最终难以落笔成文,只因不愿触动心底的痛,又怕写不出母爱的深厚和无私。

今天,一个临近岁末的清晨,又想起母亲,忆起母亲生活的点点滴滴。

母亲姓詹,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她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心,感染着每一个人,也感染着子孙后代。她晚年信奉基督二十多年,将善升华到主的大爱中。

母亲身世是凄苦的。1941年农历二月初六,母亲生于秦岭深处蓝田县九间房乡上石村,310国道从村口经过。詹家早年很富有,有好多山林,詹老爷子到张家坪看戏,人家都会为他专门搭看台。有次县太爷到詹家拜访,进门没卸官帽,詹家屋梁当即炸裂。县太爷为此赔礼请客。不过从此詹家家道衰落。母亲幼年丧母,九岁丧父。与一个抱养的哥哥,和一个亲弟弟,姊妹三人相依为命。

母亲是幸福的。1958年三月初八,母亲和父亲结婚。当时母亲18岁,父亲22岁。母亲骑着毛驴,像张艺谋电影里的角色,从二十多里外秦岭深处流峪河边款款而来。嫁妆仅是一床被子,新郎新娘衣衫单薄,后面跟着送女的哥嫂兄弟六七人。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务农。父母一生养育了七个儿女,其中两个给了别人。因我童年时多病缠人,父母把三弟给了当时没有生育的姑姑作儿子。姑姑后来相继生了一子二女。这件事,成为母亲心中永远的痛,直到临终都念念不忘。经苗叶姑介绍,母亲把五弟给了铜川一个姓霍的乡党作儿子,此后母子再没见过面。子女就是母亲的事业,也是她大半生劳碌生活的所在。哥哥八十年代到新疆当兵,母亲流过不少眼泪。每当中苏关系吃紧,母亲都会偷偷流泪。我到延安上大学时,也离开了母亲。家里的农活,就全靠父母和年幼的弟妹了。家里事,是母亲当家,父亲的工资全部缴母亲掌管。母亲和父亲,一辈子没红过脸。有次,年老的父亲开玩笑说把母亲休了,母亲生气了,好多天不理父亲,父亲回了话才了事。

母亲是清苦的。刚结婚时,父母的婚房,设在前房的一间房内,外面半间安了磨子。房屋又旧又烂,母亲说晚上可看星星,白天可以见日光,下雨享受水帘。新郎新娘发扬兄妹开荒的精神,于七八里外的水子沟,开荒种地。开荒后,种荞麦、玉米。开始不会种,播种由上而下洒种,种子滚下,荞麦麦苗疏密不均,高低不齐,稠如牛毛,稀如汉毛,高不过四指。当年收成很差。开荒之余,回家时顺便带上荒草做禳柴。我上中学学时,在镇上修三千亩平整土地的活动中,母亲在炊事班做饭。晚上收工后,我们把灶房不要的萝卜用架子车拉回家喂猪,好一些的自己处理处理吃。美国前总统里根在《里根自传》中,写到大萧条时,他母亲去肉店把人家不要的下水肉拿回家,说是喂猫,其实他们全家却在滋滋有味地吃。读到这里,我都会想起我和母亲到三千亩灶上拉萝卜的往事。人生中,竟然有这么多相似之处。

母亲是美丽的。一张保留下来的家族全家福上,有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当时哥哥已经两三岁了,被抱在爷爷怀里,我还没出生。母亲留着长辫子,眉目清秀,前面站着她娘家憨厚的堂弟。母亲在我小时候,常常充当结婚送女伴娘角色,可见气质和地位的尊贵。扫盲运动时,母亲还登台演过节目。直到晚年,母亲还可从山村老妇中脱群而出。

母亲是正直的。母亲对歪门邪道,一直很排斥。她经常给我们讲一个母亲害死儿子的故事:从前,有一个母亲,对小孩偷窃不仅不阻止,反而鼓励。当小孩偷一根针回来,她的母亲会说“我儿拿回来一根针,我儿真是好乖娃。”当儿子偷回来一头牛,他的母亲就说“我儿牵回来一头牛,我儿长大做王侯。”后来,儿子成了大盗,被抓获受法问斩。他要见自己的母亲,吃母亲最后一口奶再死。见到母亲后,儿子咬掉了母亲的奶头,他说他的死是母亲造成的。母亲痛死了,儿子被正法了。母亲一直教我们,不义之财不要贪。母亲一生很简朴。我偶然为母亲买点衣服,她总是嫌贵,常常在重要场合穿。母亲最响亮的话是,“别看你妈穿的旧,吃的差,你妈不欠卖布的钱,不欠卖粮的米。”母亲一向同情弱者,虽没有拔刀相助的狭义举动,事后常常向我们评说是非曲直。母亲对我的祖父很尽孝,祖父晚年住在我家。祖母在我姑姑三岁时去世,当时父亲年仅12岁,我的大伯略大几岁。为了不让儿女受委屈,祖父一生未再娶。外祖父走得早,母亲把公公当亲父亲一样伺候。一直鳏居的四爷,晚年也和我们共同生活,母亲一样尽孝备至。

母亲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母亲信基督,是她晚年最大的幸福。母亲几乎是个文盲,仅在扫盲时认识几个字。她让孙儿给她抄圣歌,然后用指头指着字读,纸都被戳破了,可见用功之深。这样,母亲竟然会唱许多圣歌了。有次她上楼取东西,不小心踩空,掉到地上,毫发无损,她认为是主的神力,并和教友做了分享。信基督让母亲有了信仰,有了社会交际,有了新的知识。感谢上帝!在我们不能给衰老母亲精神支撑的时候,耶稣给了一群一生贫困苦难的底层姊妹无边的幸福和快乐

母亲是多灾多难的。母亲的一生,真的九死一生。我上初中时,母亲小产住院。我到医院探望,看见母亲惨白的脸,我当时就哭了。到学校后,哭了一个下午。那一次,母亲是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还有一次,母亲得了出血热,我不在身边。当时也是奄奄一息。母亲晚年,一次肺心病发,送到玉山医院已经没有血压了。后来转危为安。我知道后,想转她到西安治疗,母亲死活不肯。我请交大二院的同学李秀丽回乡会诊,鉴于母亲病情稳定作罢。

母亲逝世充满着神秘。2010年腊月二十八,母亲走完了她七十年人生路。当天,是我岳外婆送葬的日子,我和父亲都在五里远的车贺村。下午两三点,弟弟打电话说母亲摔了一跤,很重。我和父亲、岳父立即赶回家。路上,弟弟电话说母亲已经走了。原来母亲在井边洗衣服时,心肌梗塞发作,倒在井边。被发现后,抬到近旁的祖屋,叫来医生,很快发现人已经过去了。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所思所想,无法知晓了。母亲生于上石村流峪河边,逝于雷家嘴村的井边,这也许是一种宿命。入殓当晚,正在入殓时,忽然停电了,只好点烛。大约母亲害羞,不喜那么多人看她安眠。入完殓,电马上来了。冥冥中,似乎真的有神灵。母亲去世时,是腊月二十八,第二天就是除夕。当夜,大风呼啸。子夜,我一人守灵置夜,困顿中看到白色的羽毛,从前门的门缝里透过,停留了片刻。我感到诧异。莫非天使真的来接这个上帝的羔羊?母亲停柩出殡前夜,下了场大雪,沸沸扬扬,带来童话般的浪漫,召唤着母亲的灵魂。我们请戏班子通宵唱秦腔,陪母亲听戏。正月初八正式出殡日,又天朗气清。

母亲的遗嘱。母亲去世前两天的晚上,我刚好从车贺村回家住,和母亲说了许多话。不料,这是母亲的遗言。母亲嘱咐我三件事,让我对儿子多用心,不要对收藏花费过多的时间和钱。老三到我姑家后生了许多是非,她的病是被我姑姑气的,不要我和姑家多来往。我无意间问到母亲的后事。母亲很坦然,说村中一个教友,去世后,想按基督教处理后事,她在县上班的儿子怕影响不好,阻止了。我表示我不怕,信教自由是国家政策,就按基督教的方式处理。母亲交待了到时候找谁找谁的话。母亲倒头后,我和哥哥先后赶回家中,在母亲丧事处理上商量,也征求了父亲的意见。我要按照母亲的遗嘱,以基督教的方式处理。哥哥、妹妹和堂姐等人,认为那样处理太冷清,父亲不发表意见。我只好少数服从多数,赶紧向母亲的教友做了解释。立即,我们按照世俗一套启动母亲的丧事。后来基督教的教友,破例到灵前为我的母亲祷告超度,也算了却了母亲的心愿,让我得到一些安慰。母亲原以为我读书多,见过世面,可让她以一个基督徒的仪式告别这个世界。事已如此,我只能求母亲谅解儿子无能为力了。

五十而不惑。在我五十一岁的今天,回忆母亲,倍感亲切。母亲作为一名普通的农村妇女,用爱,用勤劳俭朴,用正直,给了我们最朴实最有意义的人生教育。

在此,感谢母亲,怀念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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