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作者: 钱红莉 2015年12月24日优美散文

立春以后,阳光的颜色明显起了变化。在清晨,是橙黄色,斜插进窗口,让人迷蒙--双眼微闭,有成千上万颗大橙子在跳舞,真是不忍长睡,快快爬起,把花啊草啊全部搬去阳台;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如水银泻地,有金属的质感,沉甸甸的,让人磕睡,还晃眼。到了黄昏的时候,阳光的金边染上了一层铁锈红,好看又隆重,小孩子在空阔的地上拍球,被这种镶了金边的光韵笼罩,像西画里的天使,偶尔一声尖叫,穿透女贞树密集的叶子,把栖息的鸟吓一跳。空地上的草尚未醒来,它们还在铁锈红的阳光里酣睡,积雪未曾融尽,被零下的气温一冻再冻,软柔感荡然无存,变成一砣砣冰渣,踩上去,发出的微响不大好听。

这些天,阳光和煦,阴了一冬的棉絮、衣物纷纷得到了惠顾,它们被搬进阳光里一晒再晒--把脸埋进去,有铺天盖地的馨香。早春阳光的香味是微薄的,在微寒的风中若隐若现,像一篇长赋,也不见得多有文采,但结构颇好,大致的架子在那里,在文坛上终于有了一席之地;更像酒的绵醇,不喝它,就放在柜子里,也可想象它的绵延九里……

飞鸟在阳光中恢复了雀跃的身姿,它们醒得早,从凌晨就开始了鸣唱,各种鸟声汇在一起,就成了一部华章,是交响乐,一个乐章一个乐章地此起彼伏,它们非常注意高低音的谐和,没有谁会突兀的发声,彼此都是了熟于心的,没有谁走错了音--云雀是小号,腾地一声上到云霄,然后偏不下来,就不见了踪影,是非常顽皮的一个音。麻雀可不一样,它们一直任劳任怨地配合着百鸟吟唱,冷场时总是由它们来救场,也像小提琴,寂寂寂地若有所思,婉转随和,更像大合唱时的共声和鸣,倘若碰到高潮处,它们就会被更高亢的唱腔掩盖,但也不气馁,一直这么小声地叽叽着,长久而忍耐。麻雀这样的鸟类像极一种人,一年四季,埋首苦干,不问荣誉,有他无他,都心如止水。这样的人有境界,心在千山外,不计得失,宠辱不惊,没有什么能奈何得了他们。

常常去小区那家小食店早餐,无非一碗粥一只包子,等待的间隙,去到那悬在门口的鸟笼前,跟一身玄衣的八哥招呼:你好。它非常骄傲,得视当下的心情定,不高兴时,是睬都不睬的,遇到谈兴正浓,会报以无数“你好”,点头哈腰地作揖,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像无辜受了别人的厚礼无以回报,只好退下喝粥。年初九的时候,我又去问候它一声,出人意料地,这只八哥学会了优雅,报之以“你好”,肥身体一动不动,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没再想出别的祝词来,在新年里,我们之间出现了冷场,有些尴尬,于是我坐下来吃一碗云吞。它终年被困于笼中,外面的世界,也不留恋,也不得抑郁症,做到了随遇而安。

08年元月,对于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人们言,是很难忘却的月份,它的寒冷久久盘旋,它的持续冰雪冻雨,它的蔬菜几何倍暴涨……过完新年,我们格外期待阳光,也包括那些鸟儿。立春以后,它们重现层出不穷的吟唱。人类与它们,双双有了珍惜之情。我分别给我的花草们施了肥料,把水浇透,一盆盆晾在阳台,那些过剩的水滴啊滴啊,一直滴到楼下人家的防雨棚上--元月份大雪的时候,我和家人默默做了一件事,把楼下人家防雨棚上的积雪清扫掉,要不,这样的棚准塌。雪太厚了,钢筋结构的自行车棚都塌了,何况这样的石棉瓦?

比起往年的迟钝来,我们和鸟儿都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格外珍惜这初春的阳光。计划着去植物园看梅,一直没成行。我还惦记着包河公园那几株绿萼,开花了没有,马上就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百花齐放的当口,谁还会去看望它们呢?

人类常常在春天的盛典里迷失自己,找不到方向,沉缅于睡眠……后来,索性把自己都原谅了。处处红花绿柳,七色迷离,作为自然界中的人,失去方向感也是可解的。人缺乏的是树的坚定不移和花的不着一言。一错再错,在所难免。自然与节侯从不与人计较这些。季节与鸟类才是一对配合默契的好搭挡--我们从鸟的叫声中可以轻易辨白季节走到了哪一层。此刻鸟类的欢悦,正暗合着泥土的萌动,那些黑灰色、深褐色的泥土在花盆里一一醒来。每当我用铁器刺破它们规整的秩序,就仿佛回到了故乡,满目的麦苗、油菜在泥土的滋养下纷纷醒转,像慵懒的小媳妇,正在秘而不宣地准备着一场孕事。

春天是女性的,是生育的,百花齐放,百鸟争鸣,一场关于孕育的盛典。阳光正好--紧跟“立春”的第二个节气“雨水”,那是更加丰盛的宴席,我们和树们还有鸟类,都在期待着一场热闹的流水席。

天还是那个天,但,较之往日,要湛蓝得多,梦幻一般的蓝,没有云朵遮挡,我们一眼就可望见九霄。春天夜晚的月亮,也是新鲜的,有一股劲,照在山川河流,让那些习惯黑夜的虫类从容地找到方向和归宿,然后与我们一起沉入睡眠,长久地。你看,万物寂静,得愿其所,胡兰成的话有了用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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