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

作者: 钱红莉 2015年12月24日原创散文

春天的繁盛,扰人心智,它让人无能为力,一事无成。“扰人心智”这个词,借之于科莱特。每一年的这个时节,皆受困于此,但一直找不着合适的词把它表达,直至遇到科莱特。

大风忽东忽西,树叶跟着摇晃,那些树叶之上的花像一个个绳结,在风里扭来扭去,有的甚至在风中相互扭打起来。茶花过于硕大,不胜风力,噗一声摔下。香樟的叶子管风琴一样的往下落,是绛红色乐章。那些大风,偶尔会停一下,仿佛一个人长跑忽然停下调整一下气息--午后在这一瞬,异常寂静。

开着电脑,听管风琴,是《杜鹃与夜莺》,快版,有繁盛之意。换《天使小夜曲》……像凌晨的鸟鸣,一声叠一声,让人从柔和的梦境徐徐醒来,把双臂从温暖的被窝拿出,顺势伸个懒腰,再回头睡个回笼觉--中国有句俗语:千金难买回笼觉。

到这里,我终于找到人在春天一事无成的症结。太过安逸,一切皆源于新绽的叶初开的花。我们到哪里,都逃不开姹紫嫣红。姹紫嫣红如众神起舞,是相当闹人的。尤其那些红色系的花朵,粉樱,桃花,夹竹桃,紫叶李,海棠……薄暮的时候,一眼看去,叫人恐惧。那些纷纷蹲在枝头的花,美得恐惧,让人无所适从,除了指指戳戳以外,人类在繁盛的花朵面前一事无成。曾经在单位,出现过持续性的耳鸣,若电脑里可听音乐,也不至于此。相信,“天使小夜曲”是可以治疗耳鸣的。管风琴这种乐器,有浩荡的意思在里面,是长风万里,但又区别于自然界里的风,是令人安枕的长风万里,好比在一片草地上打滚,时间是静止的,四周布满了浆果的甜味,从听觉自味觉的慢慢跋涉,一点也不辛苦,仿佛灯下读唐诗,一点不辛苦,倘若碰到生僻点的字,《汉语辞典》伸手可及。

无法在春天做事。只有翻翻书,看看画。拿到一本《清秋雅器》,讲蝈蝈、蛐蛐,讲葫芦,土罐,白玉,青瓷。其中特型演员王铁成也是此中高手,王世襄更不用提了。以及那些京剧大师,一下场子便直奔蛐蛐而去。男人在“玩”这方面,始终持有天真的本性。但,这种天真也是昂贵的,连挠扰蝈蝈鸣叫的器具都要象牙做的,在象牙上再串一根老鼠胡须。想想看,有多么柔软。

花鸟鱼虫,号称四大玩。鸟,鱼,虫,中国人玩得好,我信。惟独这花,没有多少人玩出境界来。花的植物性注定了她的各色不羁。人,无论进化到何种程度,始终赶不上花的植物性。自然界里最可珍贵的就是那些具有植物性品质的东西,比如音乐,绘画,写作。尤其后者,无法把握,它几乎有着神性的光辉。我一边在春天睡回笼觉,一边烦躁不堪--苦恼着春天浩浩荡荡地一路流逝,且毫无还手之力。不禁黯然,是迷失的,抑郁的,暴烈的,几近失常的。

再说春天的月亮。它不再是水银泻地。任何一种金属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冷气,冬天的月亮有这种水银的气质。但,到了春天,就不复存在了。它更多的时候,被一层雾气围绕,仿佛不透光的玻璃,有一种光晕,看不真切。这时候,星星赶来救场,也就那么寥寥落几颗,不比早年的乡村,因为无遮挡物,“天似穹庐”这句诗体现得分外慰藉。多年来,在城市的夜空,诗词的古意根本是缺失的。在空旷之地,才能月挂中天,天似穹庐。许多天象,只能去古诗词里间接领会了--用心领,用神会,一如做人。

写作的意义不仅仅停留在体表的“字”上,它同样拥有一种气息,是活着的,有呼吸,文字与文字之间的呼吸;也有呼应,心与神的呼应。一直揣有一个大言不惭的理想,到60岁上,我一定可以写出一本书流传下去,以与时间抗衡。现在所有的书写都是为着未来在做准备,它作为一把把梯子,把我顺利送达60岁的高度。

可是,这种空想却被春天一把拦住了,一直停滞不前。去除准备一日三餐的时间,其余的,都花在翻书看花上了,并且苦恼不已--这么宜人的气候,不应该啊。在写作时,差点睡着了。这格外叫人想念冬天的寒冽,零下的温度刺激得人时时处在警醒的状态。而春天除了赐与长久的睡眠以外,不给人任何好处。

春天总是用花开和鸟鸣扰人心智。管风琴一直在协奏着,仿佛天使排着队领取圣餐……还有什么不自足的--作为一个渺小的我,则梦想着为一些汉字找到妥贴的安置之地,然后慢慢走到白苍苍的6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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