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

作者: 陈鹏举 2015年12月25日散文阅读

坐在华亭湖畔,突然想到,世界上有许多的湖畔产生过隽永的哲思。这会儿的我呢?于是慢慢想起来。

记得郑逸梅先生,曾经寄我一篇文字。那时我在上海的一家报纸编副刊。他的文章标题,好像是“我是怎样遣我有涯的晚年生活”。那时我还年轻,好像是读着遥远的将来。连带想起的还有异国的那个青年写的着名的问话:“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如今我的年龄已长他一辈,读这问话,好像读着流失的过去。

人,说是用头脑思想的,为什么常会怀揣奔鹿,或者心承磐石?心爱之人,心痛之人,都说是心在煎熬。除了心,还有心肠。譬如说,菩萨心肠,是善念。善念不就是一种思想吗?

这会儿,我决定用心思想,也指望由心肠去缔结善念。

有记忆之初,我是个极傲之人,也是极卑之人。极傲,是因为获得了生命。生命真是个奇迹,可以有一颗海洋之心、大地和星辰日月通明之心。同时又是极卑,在现实的境遇里,在红尘之边,无人见怜之处,无声息地活着。没有好的门楣,没有家学,进不了好的学府,在天下汹汹的年代,活得像个虫豸。因为卑下,可以痴看草色和花朵,聆听鸟的嘀咕、鱼的唼喋。雪泥鸿爪,真真切切,为之心肠痛惜,时间长了,很庆幸地生出了善念来。

尘埃里的书是看的,家里没有,一个人站在旧书店里的书柜前看。一本有关屈原赋的书,感动心灵,至今还记得封面左下角是朱痕的白描云中君。还有古人的笔记、类书,怪力乱神,读了不少,感觉亲切,心和心肠因此可以很温文、很平和。尘埃里的戏文也好。京剧里有句唱词:“鹏举儿立草堂听娘言讲,好男儿理应当天下名扬”。父亲听了,也让我名叫鹏举了。岳飞是平民出身吧?精忠报国,很自然成为平常人家的一个善念。

十几岁时候,家国都摊上了大事。善念保存了我。看见老师被挂牌揪斗,我独个儿离开了。没有重要的想法,只是知道老师不能不敬。之后好些年,心像荒芜的池塘,年年生出卑微的青草来。百无一用,也就手中的笔可能养家。有了一个机会,得回答一篇影评好不好,这影评鞭笞了文人的苦楚。回说写偏颇了,理由是:我相信文人爱祖国。我被理解。善念,真的可以结出秋实来。

出生在北溟的鱼,看起来可以去南方了。羽翼的力量不够,狂飙难以凭借。磨蹭了三十年,结果还在北溟的波涛里。

司马相如的赋写不了,他得的病竟也得了。汉家的大赋沉浸在心里久了,司马相如的病挡不住。这一点也值得骄傲吧?“高高秋月病相如”,这诗句,由这病换来,留在了心里。

“剪断心肠总不能,扶摇羊角更无凭。十年染得相如病,辜负前身渡海僧。”父亲取名,不知他是否在意了鹏和海的关系,或者说他心思从未离开过海。我的故乡舟山在海里,鹏的前身或者说幼年是鲲,在海里,所谓北溟。后来成为鹏了,还是在海里,所谓天池。命系于海,不能不想到孔丘的誓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也不会忘记传经东渡的鉴真,和我的故乡不肯去观音。

鹏和海,教我毕生的心和心肠,缔结善念,还有思索。人生的许多事情是不能辜负的。无所谓极傲和极卑。此刻坐在华亭湖畔,慢慢地想,想着让自己的心痛快,让自己的心肠不纠结,温文平和。感恩获得的生命,感奋一己之绵力,报效这一生所受之深恩。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