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

父亲去世后，母亲将父亲生前穿过的认为还可以穿的衣服用开水泡了又泡让我穿。那时还小，虽然不知道害怕却很是怕羞，总觉不浑身自在。

日子长了，后来就习惯了。记得父亲的一件棕色的绒子内衣直到穿到小学毕业升初中后，因为太破烂，母亲才不让我穿了。印象里，小时候几乎没有穿过几件新衣裳。

上世纪78年中秋节，也就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家里卖了一头猪，继父拗不过母亲，请村里的彭裁缝在家里帮全家每人做了一件新衣，我做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这是一件至今在我所有穿过的新衣中最不敢忘记也不会忘记的新衣。

那天早上起来，母亲帮我把新衣穿上，拉了又拉、拍了又拍，反复叮嘱我不要把衣服弄脏了，一脸的喜悦。

穿上新衣，挎上书包，我高兴得如一只欢乐的小鸟。经过门前的堰塘时，特意驻足观望水中的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走进教室，我感觉到好多羡慕的眼光，连白雪公主也向我投来嫣然一笑。白雪公主父母是城里人，全家下放到公社渔场劳动。她长得白净，一又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常常穿着新衣到学校。记得夏天时她经常穿一件白底蓝格的海魂衫，戴一顶白色的太阳帽，真是非常的漂亮。同学都称她为童话中的白雪公主。白雪公主平时高傲得很，没想到今天竟然朝我笑得这样好看，这让幼小的我心里不由荡起一丝幸福的涟漪。

没想到这件新衣到了下午就竟变成了一件旧衣、一件脏衣！

下午放学回家，经过一个村子时，看见许多男女老少提篮背筐，肩扛手拿不同的渔具川流不息去龙家湖捡鱼。所谓捡鱼，就是干湖后，等渔场的人把能捕的鱼捕完后，围湖而居的村民便下湖去抓剩下的如才鱼、鲫鱼、鳝鱼这些藏在泥草中不易发现的鱼。捡鱼也叫踩鱼，踩湖。上世纪七十年代，因经济落后、物资匮乏，有时捡鱼发展到哄抢，一般渔场人少，哄抢一旦发生根本控制不了。很多的人一年里就眼巴巴盼望着干湖的这一天，家里有劳力的全部出动，捡的鱼连过年的都有了。

出于对捡鱼的诱惑，我也融进了浩浩荡荡的捡鱼队伍里。来到现场，围湖边上都挤满了捡鱼的男女老少，我也在一棵杨柳树下找到一个位置，把书包挂到了树上，脱下鞋子，挽起裤袖，全神贯注地等待捡鱼的机会。湖面上只有湖中心还有鱼儿乱窜，湖水像沸腾了一样，渔场职工还在捕捉，小木船上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鲜鱼，在夕阳的余辉里乏着银光。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捡鱼的人群骚动起来，有的已经下湖慢慢的向湖中心移动。不知有谁喊了一声“捡嗬！”人们顿时像决堤的河水一样的一下子涌进了湖里，水溅声、尖叫声、渔场职工的制止声混杂在一起。在一滩浅水处，有几条“红眼鼓”鱼在蹦跳，我几乎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毫无经验的我因身材矮小，一下子淤泥没到大腿部。这地方虽然只有簸箕大小，鱼儿也不足尺长，却活蹦乱窜根本捉不住，直至天黑，我才下来好不容易捉了两条。鱼捉上后，我折了一根杨柳枝将鱼鳃穿起来，然后跑到湖边排水沟里去洗手，此时才发现我已经快变成一个泥人了，我那白色的新衣早已泥渍斑斑了。我顿感不好，简直急得要哭起来了。虽然害怕母亲，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回家去。

忐忑不安回到家，站在灯光下，母亲看见我这样不争气，先是哭了起来，然后操起一把条素子，把我打得满屋乱跑。

晚上，尽管母亲将脏衣用肥皂洗了一遍又一遍，却再也不能变得原来那样新了。像被狗吃了再吐出来的一样。

但这毕竟是我唯一的新衣呀！我还得穿着它上学、走亲戚。可是，穿在身上却再也找不到那种优越、幸福感了。看见“白雪公主”连正眼都不敢瞧她一下。我心中充满了自卑，总觉得别人的眼光是那么的刺眼，让我浑身不自在。

长大很慢，老来却快，不觉年已半百。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看着已做了外婆的“白雪公主”，我情不自禁的想起那段经历来。有同学建议每人表演一个节目，想了很久我便将我的这段经历讲给了大家，大家几乎屏神敛气，唯有“白雪公主”笑弯了腰。但当她站起来时，大家分明看到她竟是满脸的泪水。